丑时一刻,卯时一刻,两个时辰,四个小时。
这是吴越建国以来,苏州第一次面对大规模攻城局面,举城无眠,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东方亮起一道曙光。
似乎,天亮了,战争就能结束了。
阊门之外,最后一台能用的投石车,完成了绞索校准,在第一缕阳光即将露头的时候,林仁肇亲手搬动了机构。
沉重的石块,在强大的机械动力之下,被高高的抛上了天空,它越过了城墙,擦着城楼的一角,旋转着,落在了瓮城之中,然后狠狠地砸在了瓮城的垛口上。
数名苏州军躲闪不及,被城堞的碎片击中。
盘门之外,马崇义浑身散发着热气,心脏仿佛变成了沸腾的锅炉,在怒气、戾气的裹挟之下,熊熊地燃烧着。
又一次,牺牲几十名兄弟架起来的浮桥,被点燃,被拆解,靠近城门的一段路上,洒满了铁蒺藜,连冲车都无法前进半寸!
葑门之外,陈恺达的攻势终于减弱了,他所配备的七架大型床弩、上百架小型联弩,几乎全部报废,从护城河到江南运河的一段,漂浮着、堵塞着尸体,分不清是自己人,还是苏州兵。
举目望去,整个葑门的城墙、城门、城楼、城堞之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大小不一的箭矢,城墙之上,累的东倒西歪的苏州兵卒,仍旧咬着牙,拖着沉重的狼牙拍与滚檑木。
唐军的数架云梯,都在距离苏州城三、五丈的位置,停滞不前。
苏州城内,具体点说,是罗城之内、子城之外,一切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角落里,蜷缩着受伤的士兵,痛苦的呻吟,身边就是一排排阵亡的同伴。
不远处,就是正在燃烧的房屋建筑,人来人往,却没有功夫扑灭。
头顶上,时不时仍然会落下利箭,这还不算什么,唐军用投石车、床弩等,投射“火油罐”,距离较近的贡院、府学等,已经付之一炬了。
攻城之战,打到这种程度,基本属于失败范畴了。
守城之战,打到这种程度,可谓两败俱伤范畴了。
可是,双方都不敢松懈,都知道,对方一定留有后续部队。
此一战,苏州动用的军队主要是镇军、武勇、都兵,占大多数的籍军还没上城。
此一战,唐军动用的军队最多两万,也就是说,还有一万多生力军、预备队没上。
苏州府衙,正殿之内。
钱文奉捧着一碗早就凉透了的茶,身旁是一众吊着心的官僚,没人敢去劝钱文奉,相使,熬了一夜啦,休息一下吧。
这时候上去抖机灵,就是犹太商人碰到希元首——必死无疑。
好在,这一夜不断有战报传来,虽然不全是好消息,却也没有太坏的消息,苏州城,已然固若金汤。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看来,唐军的攻势弱了下来。
钱文奉向殿外看去,朦胧一片,天快亮了。
天亮了,接着打吗?
打?打个大西瓜!等着吧,快了……
正当房间里氛围有点活跃、放松的那一刻,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传信斥候,满头大汗,满身是血!
范梦龄立即怒喝:“稳当一点,在相使面前,成何体统!”
斥候仿佛没听见,窜进来就跪在地上,高喊:“紧急军情!”
“报上来!”
“相使,娄门守将岑仑、武勇统制曾令通,全都战死!”
鸦雀无声。
短暂沉默之后,一片哗然!
钱文奉手中的茶碗,“咣当”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两只手停在空中,不停颤抖。
“战死……战死了?”
斥候继续说道:“出城军队合计四千余人,悉数……悉数被歼或被俘!”
“胡说八道!”
钱文杰上前,一把攥住斥候衣领:“东南的唐军只有三千,怎么能击败四千余人!”
“军情重大,不敢妄言。令,节度推官范赞时率领一万保义军支援……”
众人再度噤声,紧张地围着斥候,尤其是范梦龄,范赞时可是自己亲儿子!
“怎么样,快说!”
“保……保义军攻破夷陵山防线之后,唐军也派来增援(卢绛、李延邹),损失过半,余者皆已逃散!”
“损失过半,余者逃散!”
范梦龄刚要求斥候“要稳重点”,听了这句话,自己身体摇晃了几下,瘫倒在地。
钱文杰状如疯狗,怒吼道:“一万人,竟然一击即溃?!”
“小的,小的不敢谎报军情。”
殿中,官僚们各个面如土灰,倒不是心疼保义军,他们不过是籍军,战斗力本就不强,被正规军打败,不需要莫名惊诧。
问题就在于,一万人啊,那是一万人!就算是一万头猪,排着队冲向唐军,也能撞死不少吧?怎么自己被击溃了。
莫非……唐军又用了火器?
在乱糟糟的议论声中,猛然间,传来一个沉稳、冷酷的声音。
“娄门、齐门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