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裂缝

民间俗语:一山容不得二虎,一槽栓不住两驴。

坦坦荡荡大丈夫,唯唯诺诺真小人。

苟成艮工作多年,难免有得罪人的时候。当年干得那些缺德事,人在其位,无人敢反抗,如今落架了,可虎威犹在,容不得人们对他不恭不敬。今天醉驴儿竟然提及他爹在恶虬山摔死之事,这让他吃惊害怕,如芒刺背。

一个整天醉得晕晕乎乎的小痞子,居然在几十年后向他发难,这让他猝不及防。大跃进时生产队里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张二斗,因为偷吃了一穗嫩玉米棒子,成了苟成艮点名要到恶虬山修公路的对象,不幸山崖塌方,为抢救他人而死。当工地上用牛车把血肉模糊的张二斗拉回村里,妞妞娘两哭的死去活来,人人见了落泪,那才真叫伤残哩。

苟成艮是队里的当家人,他以集体之名,为死者买了棺材、寿衣,草草埋葬。给活着的孤儿寡母分配了全年的口粮,还从公社讨得五十块抚恤金,这一切的一切,不能说俺苟成艮不近人情吧?不能说俺不照顾他们吧?人死多年,恩怨早已淡忘。可现在驴儿长大了,他把父亲的死归结在苟成艮头上,这不是恩将仇报吗?醉驴儿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并不想,也没本事为死去的爹讨什么公道。可苟成艮却吃不消了,他叹息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啊!为人一条路,恶人一堵墙啊!”

苟成艮有个毛病,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回家躺在炕上啄谋应对之策,今天一样,他离开老爷庙,走在回家的大街上,村西边一阵炮火连天,打断了他的思路,他问:“这是谁家响炮哩?”人们说:“潘岂缘在西荒滩盖房子庆贺上梁哩!”

潘岂缘自从摘了右派帽子,恢复了工作,又办了退休,桩桩好事接踵而来,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孙子了,腰杆挺直,变得强硬起来了。他要把房子盖在村外荒野里,他要和新老伴儿过几天远离喧嚣的安静生活。

苟成艮坚决反对他这样做,一个昔日的五类分子,如今竟敢不听村领导的安排,这还了得!正好迎头撞见潘岂缘手里拿着大红纸过来,就拦住他喝斥起来:“潘岂缘,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谁让你到野地里盖房的?你这是逃避监督!党连你都管不了,还能管别人吗?”

潘岂缘三十多年的怨恨,妻离子散,受尽磨难,如今苦尽甘来,恢复了自由,又续娶了老伴儿,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就想安度晚年,不想于世有争,图个清净自在,这有什么错?苟成艮当年如何虐待他,如何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一下子勾起了他的仇恨,仇人相遇,分外眼红,他便当着众人的面破口大骂起来:“日你娘的!你这条咬人的儿狗!还嫌没把俺害够?俺盖房子是国家明批得,不像你借球大点权利自个儿占了那么多地片儿!你还有脸管俺?有本事你去把俺的房子拆了!有本事你再把俺的老婆霸占了!俺知道你是个活牲口,你比六月天的狗屎还臭哩!俺不待答理你是真,你以为俺当真怕你哩!日你娘的,看看你那一窝子吧,男盗女娼,黑心黑肺,还装善良,拜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自己一裤裆臭屎闻不见臭,啊呸!”

苟成艮被潘岂缘骂得心惊肉跳,哑口无言,他这才懂得“善汉恼了砂锅滚了”的厉害。匆匆离开大街上看着他挨骂的人们。

潘岂缘夹着大红纸回去写下这样几幅对联:“盖房盖在村子西,当年右派受狗欺”、“多年怨愤今方吐,骂死老狗才舒服”,这也算是一种泄愤的手段吧。

刘祥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算得上是个接地气的领导干部。他把女人孩子接到昂首村居住,比那些家在县城,生活优越,脱离农民的当官的强多了。刘祥家属的到来,让卜元有了进一步接近领导的机会。他亲自出马,安排刘书记一家住进了村文化站,一应生活用具,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打理的妥妥帖帖,把个书记太太高兴的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显得格外亲近。久居偏僻山村,没见过大世面的她,这回算是跟着男人享福了!枕边风一吹,刘祥自然对卜元另眼相待了。

在取悦领导方面,高广就差了一大截儿,而且在处理问题方面高广往往与领导意图相左,越来越让刘祥不待见。卜元在背地里像挑牛蜂似的给高广下刺,高广却浑然不觉。等到刺痒了,刺疼了,才知道被暗算了。但人性使然,该怎做还怎做,因而,卜元与高广之间的裂缝日渐加深了。

在对待“横竖发”赖在村委会门口不肯搬走问题上,卜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再赞成“有损文明村形象”的说法,反而夸赞“横竖发”是“改革开放后的新生事物,符合时代要求,是昂首村发家致富的典范。有点小毛病在所难免,改了就好了,不应该断了人家的财路。”

高广不愿意与卜元闹僵了,影响了村里的工作。就去镇里找刘祥书记出面化解矛盾,刘祥说:“卜元的想法符合当前形势,没有错。你想想,是不是自己的思想有点保守了?‘不管白猫黑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眼下是谁能发家致富,谁就是英雄好汉。可不能犯了红眼病!拆人台、断人财路的事咱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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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广说:“正正当当发家致富俺支持,靠歪门邪道,赚不义之财,那是在犯罪!”

刘祥脸一沉,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说:“你这人啥都好,就是认死理,不会变通,让人受不了。记住了,下对上,‘理解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回去琢磨去吧!俺还有事,你走吧!”

李连玉被病魔折磨得变了形、走了样,骨瘦如柴,肚大如锅,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昏昏沉沉,没有半点精神。谷大夫说她得了“气鼓”症,说自己道行低,不敢胡乱下药,让卜元赶快另请高明。

卜元真害怕失去相依为命的妻子,大部分时间用在为李连玉请医治疗上,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能推就推,即或非得出面,便请小姨子李连珠来照顾姐姐的起居饮食。当地的医生请遍了,方法使尽了,李连玉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渐加重。为此,他整天忧心忡忡,闷闷不乐,一筹莫展。

他为自己的不检点行为懊悔不已,追悔莫及。自己鬼迷心窍,干下那种蠢事,害了多心的妻子,害了多情的仇月鲜,真是罪孽深重,无地自容。现在金二浪能亮出刀子来警告他,一旦金大浪回来向他兴师问罪他该如何面对?他不敢想下去。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是远离仇月鲜,再不能落人口实,造成更大的麻烦。

秋后村里唱“谢茬戏”,他看到仇月鲜的影子,慌忙躲进小面包的“横竖发”饭馆,正遇着甄惠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喝酒。甄惠眼睛一亮把他拉到饭桌前坐下说:“卜村长,俺这心里烦,来这儿喝二两。俺知道你比俺更烦,成天守着个病秧子,多不容易啊!来,一醉解千愁,俺先敬您一杯!干了!”

小面包像条受宠的哈巴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媚眼儿一了,呵呵笑着说:“哟,那阵风把您吹进来了?真是贵客临门噢!卜村长赏脸,今儿个俺请客,来干一个!”她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捧到卜元口边,一个飞眼儿递过去:“请!”

小面包的谄媚,甄惠看在眼里,酸在心里,但不露声色地督促道:“卜村长,大小是个心意,老米家的感谢您支持他家这档子买卖,大恩不言谢,干了这一杯吧!”

卜元说:“要谢就谢政策好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甄惠吩咐小面包:“多炒几个硬菜,算在俺头上!”

小面包说:“俺说过了,俺请客,不用你们破费!只要卜村长接济着俺这小馆子,俺就沾光了!”她屁股一扭一扭的钻进了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