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科长是个武夫,粗人。是解放后那批当过兵、扛过枪、沾了光的脱产干部。抓人、捆人,那是拿手活儿。接触的都是些粗鲁人,很少与拿笔杆子的人来往。他对左一白的造访,深感意外。听左一白说昂首村甄惠已经主动退赔了,决心痛改前非了,很不以为然。态度漠然地说:“早干啥去了?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告诉你吧,俺已经拿到逮捕令了,正准备去执行任务呢!”
左一白乐呵呵地说:“张科长,俺是为你儿子的婚事来的!昂首镇妇联干事甄芳,待字闺中,那可是个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样有模样的黄花大闺女,俺曾经见过几面,那可真是万中选一的大才女哩!俺是冲着你是个豪爽的人、你儿子也是个有才干的文化人,觉得很般配,才来当介绍人的。你要不同意,就当俺没说!”
张科长一听说给儿子介绍对象,就来了精神。热情地又是让座,又是递烟、又是倒茶,满脸堆起笑纹说:“不瞒你说,俺正为这事愁哩!俺那儿子太挑剔了!介绍过多少女的了,一个都没相中。和他同年上下的后生们都结婚了,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可他就是死不开窍,非要等个什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真把俺老两口愁死了!这样吧,你让田禾把女方领来,只要俺儿子相中了,一切都好商量!”
左一白巴不得张科长如此主动呢,就说:“俺现在就通知田禾马上来!热媒、热媒,趁热说媒,你可不能出门了,耐心等着,一两个小时准到。”
张科长说:“好吧,为了儿子,俺就犯一次错误。等!”
尽管张科长有点焦急,不得不陪着左一白喝茶聊天,天南地北地聊,聊得张科长忘记了时光几何。直到中午,田禾才领着甄芳来到张家。
美丽的甄芳给死气沉沉的张家带进一缕春光,张科长那个自命不凡的儿子张济一下子变得灵动起来。
张济是个大学文科毕业的书呆子,四大名着中的爱情故事让他如痴如醉,经常捧着书本儿,想入非非,难以自拔。想到三国演义里的貂蝉,常把自己比作吕布;想到水浒传里的陈圆圆,常把自己比作燕青;想到西游记女儿国国王,常把自己比作唐僧;尤其是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几乎占据了他整个的内心世界。林黛玉的多愁善感,薛宝钗的美丽端庄,袭人的善解人意,晴雯的冰清玉洁,把他带进那个飘渺的神话境界。他就是故事里的主人公贾宝玉,他每每在睡梦中呼唤着她们的名字,小说里的人物,成了他择偶的标准,他心目中的“窈窕淑女”,在当今时代如何能找得到?“君子好逑”,他这位满腹经纶的饱学君子,如何能“逑”得到呢?
今天,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甄芳的美艳让他倾倒,甄芳的气质让他痴迷,甄芳彻底征服了他。平时趾高气扬的张济,在甄芳面前变成了驯顺的叭儿狗,亲自给甄芳弹沙发让座、给客人们端茶递烟、还亲手剥去口香糖的包装往甄芳嘴里塞。高度近视的眼镜片儿,几乎贴到甄芳的面皮,专注地欣赏着梦寐以求的美人儿的天姿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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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痴迷到这个地步,老子还有啥说的?左一白、田禾作法,一根红线把双方拴在了一起,甄惠成了张科长的儿女亲家。那张代表着法律尊严的逮捕证,经左一白的周旋,院长点头,法外施恩,收回成命。迫于压力,甄惠暂时藏匿起来,等待形势宽松后,再出头露面。真是世事难测,人情大于国法。双方敲定吉日,举行婚礼。
由于女儿的献身,甄惠逃过了一劫。他的出逃,使本来就复杂的重重迷雾,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昂首村人们焦急地等待着上面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是解开谜底的时间却显得异常缓慢,遥遥无期。而甄芳的婚事已经驶进了快车道。
那天,天刚蒙蒙亮,两辆装饰华丽的小轿车戛然停在甄家门口,甄必寿西装革履,神采奕奕地把披着婚纱、蒙着盖头的甄芳抱上了小轿车。母亲流着眼泪,送出大门,嘟念着:“可惜你爹不在,把俺孩推出去,娘不忍心哩!”
田禾指挥金大浪在大门口放了几个二踢脚,奈何爆仗受了潮,尽是瞎炮、哑炮,没有一点响声。田禾埋怨道:“怎搞的?连个炮都放不响亮!”
金大浪把手中的二踢脚扔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日他娘的,这叫啥炮?还不如俺放的屁响亮哩!”
吕耕田说:“大喜的日子,好歹得有点响声吧!快取串小鞭炮崩崩晦气吧!”
田禾说:“甄惠不在,这边就靠你们张罗了!俺得到县里去,那边婚礼上少不了俺这个宾公大人哩!”他哧溜钻进迎亲的小车里,悄没声地走了。
街坊邻居还在熟睡之中,几声犬吠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