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总是变幻无常,今年也不例外,寒风吹着吹着就在几小时后偃旗息鼓了。同往常一样,尚未迎来黎明的塞纳城漆黑一片,就连鸟鸣都被死寂夜空下沉闷的马蹄声吞没。
一辆华贵的马车急匆匆向塞纳城赶去。八匹马牵引的车身由上好的条纹檀木制成,外层被漆成了象征圣洁的纯白色,车厢的座椅由巨鹰的软皮包裹,柔软舒适富有弹性,坐在上面配合着车厢自身的减震体系,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车窗里微弱的火光驱散了空气中的缕缕寒意,却没能让坐在车厢里的普利莫大主教阴沉的脸色有哪怕一丝缓和。普利莫把手伸向桌上一本褪色的古书,将它紧紧搂在怀里。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马车被几十位忠诚的圣殿骑士保护着,但他依然坐立难安。胸前那本《混沌启示录》中记录的疯癫呓语配合窗外的斑驳树影,变成了格外恐怖的幻象,折磨着他严重衰弱的神经。一切都在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即将到来的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浩劫。而教会早已被贪婪的狂信徒和不怀好意的投机者渗透,这使他不得不决定在深夜匆忙出逃,赶在裁判所派出的守夜者割断他的喉咙前将那个荒唐的阴谋公布于众。
车厢里的温度又下降了一些,原本该不断提供热量的暖炉里此刻只剩下一些余烬在有气无力地发出一点热气。如果不是因为行动匆忙,那炉子本该由至少两名仆人伺候的,这是教会给年轻修士们分配的众多杂务之一。普利莫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轻轻敲了敲车窗,从一位圣殿骑士手中接过一壶苦了吧唧的热饮。那是一种被用来磨砺意志的饮料,原料取自圣城附近生长的草药。因为它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但却难喝到家的缘故,一些年轻的圣殿骑士会往里面掺点蜂蜜,让它的口感变得甜一些。普利莫皱着眉头抿了一口饮料,感受着一股炙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了胃里,随后胃里升腾的暖意让他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圣座,如果顺利的话,天亮前我们就能穿过兰斯边境,到时您就安全了。”窗外的圣殿骑士有些愧疚地补充道:“在此之前,请您再忍耐片刻。”
骑士的话让普利莫苦笑起来。可惜啊,曾经受万人敬仰的他现在自身难保。十年前,他的梦想便是在临终时将姓名前冠以“圣”这个字眼,而现在,他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高冠与权杖,前往兰斯寻求庇护。
普利莫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正打算对护卫骑士说些鼓励的话时就感觉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头顶上传来的一声呼啸吸引了众骑士的注意力,那是一只大型飞禽,它张开翅膀,从密集的树影中掠过,很快便发现了马车。它得意的叫了一声,向着马车的方向快速俯冲,将一只血肉模糊的田鼠丢在车顶,然后再次冲向天空,很快就消失了。
在见证了这并不寻常的一幕后,普利莫和骑士们心中都咯噔一下。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不详的恶兆。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长时间为教会效力,再怎么无知的人也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单纯的猛禽在捕食而已。
“勇敢的骑士们啊…”普利莫刚一开口,便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这一瞬间,因绝望而暴涨的勇气将之前的恐惧彻底压倒,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你们走吧,他们已经来了。在这沉寂的深宵,道路尽头是一千条嘶嘶作响的毒蛇,是一千个身披黑袍的恶魔。我保证,你们只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就能…”
普利莫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谁不怕死呢?更何况落在守夜者手里,死亡都是恩赐。但随行的护卫们没有做声,都在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他。
“走吧,不要看我怯懦的样子。”他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的话语不再清晰有力,而是充满了悲伤与痛苦。他希望这样可以骗过忠心耿耿的骑士们。他们会唾弃他,鄙视他,弃他而去…但当普利莫乌黑的眼睛掠过那一张张或年长或稚气的面庞时,却发现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和鄙夷。这就是他的羔羊们,他们爱戴着他。
“我们很清楚,在黑暗中与守夜者作战能留下全尸已经是种奢望。”为首的骑士淡然一笑,微微躬身,“我们的使命便是驱逐黑暗,自然不会毫无觉悟地面对死亡。吾父,能为您效劳是吾之荣幸。您会如愿见到兰斯的君王,将那贱人的恶毒计划公布天下,而我们崇高的行为也会随漫长而多彩的史诗流芳百世。牺牲者不会被遗忘,我们将在勇气和荣誉中永生。”
一阵整齐的赞许声如潮水般迅速传遍了荒野。普利莫欲言又止,微笑起来,笑得无比慈祥、欣慰。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为你们感到骄傲自豪。在未来的几分钟,几小时,甚至几天里,我可能都会忘记提醒你们,但你们永远不要忘记——当黑暗散去,主将救赎之血洒向人间时,诸多受膏者都会铭记,他们之所以会得到救赎,都是因为你们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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