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巷口时,卡琳松了口气,但很快她的喘息就演变为干咳,直至她难受得低头吐出了一团猩红的粘液,胸腔里的胀痛才有所缓解。又走了几步,卡琳的急促喘息噎住了喉咙,她咬紧嘴唇,绷紧身体。眩晕使她的膝盖发软,视线模糊。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把头靠在墙上,直到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得清晰。
她休息了几秒钟,继续朝贫民区走去。劳伦斯能感觉到卡琳的喘息中带着一丝含糊不清的呻吟,她的身体很烫,透过那苍白如纸的皮肤,劳伦斯判断刺进她腹部的匕首碎片正在活动的身体里搅动、摩擦,释放出灼人的毒液。他想从她腰间挣脱出来,减轻她的负担,但他什么都做不到,除了焦急的等待。
入夜后的贫民区危机四伏,一张张扭曲怪诞,似人非人的脸正从各个角落打量着三个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在卡琳锋利到能斩断钢铁的眼神扫过那些黑暗的角落时,不怀好意的窃笑便消失了。那些稍有常识的老鼠们畏缩了,他们不愿放过猎物,也不敢轻举妄动,每个图谋不轨的恶棍都在等卡琳倒下。
艰难地来到一条窄巷尽头,卡琳将她的监管者胸针插进了一道墙缝。在黑暗中,墙体被机械搬动的轰鸣声响了起来。她拔出胸针,几乎是一头撞进了密道中,那些尾随卡琳的恶徒终于意识到了她只是在虚张声势,叫嚷着追了上来,但最终只能在快速合拢的墙壁前跺脚怒骂,啐一口痰,将诅咒和埋怨留在密道之外。
冲进密道的时候,卡琳被一道门楣绊倒了。劳伦斯被卡琳压在身下,他隐约感觉到卡琳的身体在颤抖,但她没有呻吟,也没有喘息,而是慢慢起身,轻轻啐了一口血水,咧嘴大笑起来。
这笑声并非出于乐观或愉悦,如果非要让劳伦斯形容,这更像是刽子手完成处刑后的某种放松手段,因为笑声中满是高高在上的轻蔑和怜悯,宛如野兽的低沉咆哮。
卡琳抬起头环视着四周,她在一条黑暗幽邃的密道里,这条密道通往旅店地下的避难所。这地方就像她最后一次为教会卖命所行过的遗迹走廊一样破败荒芜,但这并不是她的姐妹们战死的地方。这是个新地方,她也不再是那个怕黑的小姑娘了。
虽然在十几年前,类似今晚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她孤军奋战,然后带着满身伤痕逃进密道。卡琳保证,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唯一的学生死在她面前。
笑声渐渐弱化,短暂的休憩让错位和混乱的刺痛感消退了,卡琳理了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经历的事情,又想了想该怎么做才能把混沌的大脑调回最佳状态。她弯着腰,把手贴在腹部尚未愈合的创口上,用力挤出了影响她思考的毒血。她终于记起了所有似曾相识的画面,一场场胜利的决斗和一次次凯旋的祝福又让她找回了沉稳和自信。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揪住劳伦斯和菲丽丝的衣领,拽着他们穿过死神的咽喉。动作僵硬、迟缓,她只是顺着路一直往前走。
说不上过了多长时间,卡琳终于把劳伦斯扔在了一张快要散架的窄床上,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点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她从角落里那个盛放自己私人物品的老旧木箱里翻出了一瓶救赎之血,将它灌进了菲丽丝的嘴里。劳伦斯斜眼盯着卡琳的动作,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小小的储物箱。里面的物件屈指可数,让他难以想象这些玩意就是卡琳经历如此漫长的黑暗岁月所保留的全部证据。
如果她哪天死去,谁会来替她收拾这些东西呢?这些小玩意大多是毫无价值的纪念品,只有卡琳自己知道它们的真正价值:那把几乎报废的匕首,记录着她第一次猎杀异端的惶恐;一个脏兮兮的,开线发霉的小熊布偶,它承载着很久以前姐妹们对卡琳的生日祝福;一根已经看不出颜色,沾满血污的漂亮发带,那是一个在娱乐区酒馆当侍从的姑娘送给卡琳的谢礼。在那个可怜的姑娘被三个醉醺醺的监管者嬉皮笑脸地虐杀,踢进下水道后,卡琳戴上那根发带攻陷了商业区,用钉锤敲碎了三个畜生身上的每一寸骨头,并把他们面目全非的头颅用还在冒热气的肠子拴在了驻地门前。
那真是一场恶战,一次不计后果的疯狂报复。卡琳觉得劳伦斯最好这辈子都别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因为睚眦必报可不是什么长寿秘诀。距离上次踏入其他城区过去多久了?卡琳自己都快记不清,但那时的记忆如方才的经历一样鲜活而沉重。一个自我封闭的可怜人,为弱小的后辈挺身而出,在一片灯火辉煌的腐败丛林里追猎数个狡猾而残忍的恶徒,那需要何等高超的技艺和炙烈的勇气?劳伦斯不知道那些小物件背后的故事,但他还是要为卡琳的援助落下钦佩的泪水。
喂菲丽丝喝下了救赎之血后,卡琳才注意到劳伦斯那张因恸哭而扭曲的脸。她疲惫地笑了一下,就好像一个玩累的孩子找到了新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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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卡琳笑了笑,下意识地撒了慌,“别紧张,你只会难受一会,又不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最多再过两个小时你就能开口说话,半天就能下地走路。那种秘药没有任何副作用。”
劳伦斯吃力地点了点头,因为药效还未消退的缘故,他的牙齿在打颤。卡琳用一卷绷带潦草地裹住了他受伤的手掌,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睡你的觉吧,我回来以前别离开地道。”她低声,充满不屑地说着,把菲丽丝放躺在劳伦斯身边,独自举着油灯向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