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流血

“放开他!”齐大步上前,把手指搭在剑柄上。

就在马修以为事态要失控的时候,一个疲惫而不屑的声音响起。

“饭已经做好了,去吧。”

“劳恩?”马修惊呆了。“你没死?”

“别他*的咒我。”劳恩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大聪明,给我也整点吃的,这是命令。”

“我亲眼看到你胸口中箭,躺在…”

“让你失望了,”劳恩翻了个白眼,“我必然活得比你久。”

“哦哦,那俺去了。”瑞哥松开手,把马修放下,兴高采烈地招呼手下去觅食了。

“咳咳,”马修尴尬地问:“很高兴你还活着。”

劳恩没说话,他只觉得丢人。他这辈子都不会提起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冲锋的时候他只感觉胸前一痛,然后昏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他看见马修正在远处带第三团的残部于重重包围中殊死挣扎。劳恩迅速评估了当下形势,他看了看贯穿胸甲的箭杆,又摸了摸胸口。那支箭击穿了胸甲,止步于内衬前,并没有伤到他。看着渐渐式微的第三团,再看看西沉的斜阳,劳恩犹豫了一下,决定躺下装死。他翻身躺在尸堆下,还顺手往脸上抹了把血。这与怯懦无关,只是一种先与后的哲学。作为军尉,他会在必要时率先行动,第一个发号施令,第一个冲上战场…但在必要时,他也会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吃饭,最后一个睡觉,最后一个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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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者生存,在哪都是这样。他深吸一口气,却被血腥味呛得差点窒息。那是死亡的味道:胜利者与失败者的尸体混在一起,散落在不知名的土地上,等待着腐烂,与大地融为一体。远方金铁交击之声与喊杀声如同阵阵惊雷,骇得劳恩只能撬开一点牙缝用嘴呼吸。他在头盔里闭上了眼睛,让自己逐渐接受着彻入骨髓的恐惧。他希望自己的心脏能慢下来,头脑能清醒一些。他感觉铺满尸体的大地和远方的哀鸣正像拔河一样撕扯着他的身体和灵魂。在同袍浴血的时候装死,劳恩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拷问,永恒的折磨。

要不然逃命吧。这念头就像一道伤口,让他变得痛苦。他心中的苦闷与折磨——是那每一位死去的兄弟,每一名殒命的圣佑军或茶花领战士,所有无谓的死亡所铸成的滚烫刀刃在他的胸口不停拧动。弥漫着血腥味道的空气把田园变成了狂暴地狱,并不贫瘠的土地被无辜者的鲜血浇透,这里的岩石承载着所有在野蛮战斗中死去的人们的灵魂。无需太久,西境将成为一片永远被悲恸萦绕的土地。

我没必要给他们陪葬。尽管领主宣称猩红大公有能力确保最终的胜利,但有些失去的东西却再也无法挽回。不论最终的胜利者是教会还是奥兰多,都标志着一个崭新的愚昧时代的降临。无论我如何拼命斩获多少战果,它们都将染着黑暗,还有对这个已然万劫不复的世界不会有半分改变的沉郁认知。

他突然就理解马修了。他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只是因未尽的使命而咬牙坚持,也仅有这样,他才能在毫无意义可言的战争中寻得一丝高尚。兰斯人就是这样,他们生性浪漫,不愿与使命和职责扯上关系,但在无路可退时,他们会用带头行动来照亮眼前的道路。

“在斯托姆时代,兰斯以牺牲百万人的代价,击溃了奥拉神国及其仆从部落战斗力最强的一百多个军团,从此折断了教会的脊梁,我们才能作为英雄的子嗣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教皇跪下求和的那一刻是兰斯最光辉的时刻,但这个伟大的王国最后却倒在了人类最卑劣的欲望前。”在一次酒后闲聊中,马修是如此评价祖国的。“权贵们以谎言为武器,以欺诈来隐瞒,以背叛来腐蚀王国的根基。但他们的名字和罪行恐怕会被丢进已经遗忘的历史阴影中。兰斯已死。咱还是喝酒吧,反正…嗝,咱还活着,就行了。”

思绪交织曲折,如同满地鲜血混合而成的画布上未干的油彩。战场上的屠杀还在继续,第三团幸存者在敌群中撑过的每分每秒,都让劳恩体会的折磨更进一步。他亲手建立了这支军团,花费所有精力去培养那无以计数的逝去新兵,日日夜夜顶着一张臭脸,只希望他们能畏惧他,对他敬而远之,这样他们在死的时候劳恩就能好受些。

但看来劳恩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他们在绝望中战斗,倒下,而劳恩只敢远远看着,不敢动弹。劳恩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熟悉的劳恩在哪?那个满腔热血,刚正不阿的男人,那个靠力量与信念升职成军官的矮小平民。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促使他像只老鼠一样躺在地上,在同袍们被屠杀时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