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背面的世界

“这样下去没有未来,也看不见未来。我现在就像一个被绑上木板推入河里等死的犯人,只能随波逐流,逐渐腐臭并沉寂。新兵们不用顶在最前面,看似很轻松,但其实并不是那样。他们会为了维持秩序而形成阶级,为了活下去而拉帮结派,靠厚颜无耻的谎言取得团体中较优越的地位。对于他们的吹嘘,我们这些老兵总是漠不关心,因为杀得人越多,就越没有话当年的故事。只有在饮酒时,我们才能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自己还活着…”

马修又喝了一杯,希望能够再次唤醒心底的声音。状如蚂蚁的小虫在他身旁勤奋穿行,仿佛要重建它们毁于战火的巢穴。马修把一只小虫从笔记本上拍掉,才注意到更多虫子正试探性地爬上他的靴子,展开一场激昂躁动的冒险。

想象中的瘙痒让马修从教堂门前的喷泉旁站起身来,这里恐怕不适合久坐。他拿起自己珍藏的半瓶酒,步履蹒跚地走入教堂。现在正是晚饭时间,高大宏伟的主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找了张长椅坐下,仰望着穹顶上的彩绘和壁画。从小马修就知道何为圣殿,何为宗教,但孤身涉足这种场所,他还是被自己的愚蠢想法逗笑了。世界上没有神,只有一群坚信神爱世人的混蛋。如果非要说这座建筑物里有神,那它一定是马修的酒瓶和他肚腹中的醇美佳酿。

这就是关键所在,马修想。这座教堂与艾瑟尔格格不入,坚守它的人是愚昧落后的,代表主流人类文明的兰斯早已摒弃的迷信被他们固守至今。教会宣扬的每一种美德都充满了对来世往生与永恒存在的承诺,而荒谬至极的虚妄信仰就扎根于此。

马修很清楚,自从围城开始后,来教堂祷告的人就络绎不绝,或许是很大一部分人希望这样做自己就能逃过此劫。哪怕任何形式,任何体系的神都早已消逝,伪信者们依旧贪求那些不可言喻的救赎。纵然这座城里没几个人真心信仰什么,保罗神父依然会耐心听取他们的告解,宽恕他们的罪孽。马修对此嗤之以鼻,假如谁都能通过祈祷就变得伟大超群,永生不朽,那这世界还会有战争?还会有不公?

所以他不信神,也拒绝一切对神的崇拜。

“人类究竟得愚蠢到何种地步?”马修又灌了口酒,享受着空旷大殿传来的回声,“有多么软弱和慌张?难道我们非得供奉点什么才能满足内心吗?难道我们生来如此?”

他沉寂下来,仔细思索自己刚刚提出的观点。很有道理,逻辑严谨。或许这正是人类种族的终极缺陷,源于人性中最基本的冲动。信仰就像一块轻飘飘的海绵,它癫狂地吸走一切理性,以填充自己的虚无。

“或许这就是身为人类的诅咒,”马修面对空旷的神殿说道,“我们贪图虚妄事物。世上不存在神,于是我们凭空捏造,聊以自慰。”

神殿里的圣徒雕像毫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偏厅的大门洞开,晚餐过后,爱丽丝理了理法袍,向圣坛屈膝礼拜,随后进入告解室。马修留意到小修女掀开厚重的门帘时,手中拿着一个甜饼。看来她接受了劳恩的好意,作为交换,劳恩也许有资格上天堂了。

寻求赐福的人们很快便在告解室另一侧的隔间前排起了长龙,马修听不见那些犹犹豫豫的忏悔声,只能隐约听见爱丽丝那低缓的轻叹。一样啊,永远都一样,就是自以为身负无数罪孽的普通人在陈述自己毫无新意的罪行,一遍遍愚蠢地模仿着原罪。爱丽丝依然为自己必须替神父原谅这些人的罪孽而感到无奈,她难以集中精神。聆听忏悔之时,她一边偷偷啃着甜饼,一边在胸前画十字。那连绵不绝的忏悔声,言辞无趣声音低沉,节奏如同远方传来的钟声,击打长钉穿透四肢,钉入木桩。爱丽丝如同一个圣徒,在传递给承载一切的全能之主前切身感受着每个负担的沉重。这重负,有的是关于对配偶的不忠,有的是关于对兄弟的不义,还有些更黑暗的秘密。这些肮脏的丑事应该趁黑夜用脏抹布裹紧赶快埋葬,而不是让一个小姑娘受到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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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寻求宽恕的人来自第三团,马修因好奇而上前偷听。

“我相信以前应该有人警告过你,谋杀是重大恶行吧?”小修女努力掩饰着声音中的稚气,问忏悔者。

“是的,修女。”

“你是否意识到,这种意图源自恶魔的蛊惑?”

“我没有杀戮的意图。”

“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吗?”马修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咀嚼声。

“不,修女,我知道自己杀了人,违反了第五戒律的精神,远离了全父的宽容与正义…但,这是我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