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79年8月15日,我70来岁的生日。早上我艰难的爬起床,一生未婚有过2.5个孩子,没有人照顾我。
我拿起了那把比我小不了几岁的二手芬达,穿着一件破洞坎肩儿,扛着一轮火罐儿印,扣起了《我只在乎你》的第一小节为自己庆生。这一小节我学了60多年,当时学这歌儿是因为我只在乎她。她是谁我忘了,歌儿却没忘。画面有一些忧郁,但我觉得超过53岁的人都配不上忧郁。
我95年生人,今天整整72岁了,需要清醒。不需要年轻时的那种清醒,需要的是我没法清醒着描述出来的那种清醒。于是我去洗了把脸,没有刷牙,习惯了这段时间口腔里积累的酒精和口气。我的口气浑厚且年迈,很臭,也很正,品得出一些年轻时的精气神,有些余威也有些骄傲。嗨,其实只有恶臭,可以让你感觉到昨天的挣扎。想尝尝吗。
我下楼来到喝早酒的店铺,名字叫“昨夜多云转晴”。碰到了老张,我俩开了瓶白的,从来不吃早餐,干喝。人们都说不吃早饭对胃不好,嗜酒会患胃病。我一生热爱酒精,活了太长时间,散了太多德行,不患胃癌我觉得不公平,甚至都没出过血穿过孔溃过疡。我坚持我的热爱。我渴望胃癌。
对了,老张的曾孙子出生了,我要送给他一件礼物。我高中的时候买过一双绿色的球鞋,是老张陪我去买的。虽然不能踢球了但我一直留着当个念想。绿色代表茁壮,球鞋是个传承。我把它递给老张,嘱咐他,“鞋也老了,千万别再用了”。老张把开心与感动藏在心里,面无表情,说:“喝”。
青春时候流行过一首歌好像这样唱的,“朋友的情谊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什么什么像一杯酒像一首老歌”。我没有过那种情谊,但我听过很多老歌。我不觉得朋友的情谊像老歌,于是我试着喝了一口酒,第一口下去,辣,比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辣,嘬吧了一下嘴巴。后劲儿来了,它给我翻译了翻译,这他妈就是朋友的情谊,恋了。
我二十五六岁之前爱酒如命,27岁时因酒品问题戒掉了,当然也因为我不想去那个俱乐部。直到前几年我喜欢的那个染黄色头发的老妹妹儿去世了。葬礼当天我不请自来,没随份子,也没人认识我,但我哭了。大家用疑问的毫无悲伤的眼神望着我时,我憋住了眼泪,尽量只用鼻涕和喇子抒发遗憾。后来我知道了她也一生未婚,没有子女和家人。想到这儿,我放下了茶杯,端起了多年没有碰过的酒杯,一口。接着嘬了下嘴巴,“嘶,啊”,说出了这么多年来唯一一句有情绪的话,“shit。还没透过。”
回家。上学上班的点儿。经过一所小学,看着那群可爱的小孩。其实我并不觉得他们可爱,我看穿了他们的未来,觉得很可悲,他们会像所有老家伙一样,充满希望之后又丧失希望。有意义吗?有意义。有意义个屁,又不是我的孩子,除了老张的曾孙。
夏天的午后,真辣。打开手机,通讯录人特别多,不过都快死光啦。我寻思着做点儿什么,你们sky爷爷说他要来找我,被我回绝了。sky是喜欢听一点朋克乐的人,还活着,比我大个三两岁,但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他原来会组织一帮人搞点语言艺术,让台下的人发笑。不过有时人也不笑,那种尴尬的感觉像一个老鸨的店里台柱子都同时来了月经。他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人,他能化解这种尴尬,用他尴尬的笑。年轻时候他是影响我很深的人,有文化有审美,爱凶爱笑,凶是样子凶,笑不只是尴尬的笑。回绝他的原因很简单,他养的七十多只猫也都老得掉毛了,我不怕猫但我怕毛。他还说要找我像原来一样打个球,挑一下,我说不合适,怕咱摔一下就过去了,真不合适,死得这么硬气不合适。
晚上,打开电视,新闻里说“今天是日本签署无条件投降书130周年纪念”。这时老李来了电话,说话含糊不清,“丁,今儿你86岁了,晚上,沙一曲”。他的口气不带疑问,坚定而激动,像是下了一道非常精密又精辟的命令。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抗日胜利而兴奋,还是为了我的生日。我估计是为了我吧。
我回:“沙。”语气软弱,像我26岁的样子。
阿丁 2079.8.15
刘正风看完这一段故事便关上了手机,刚刚和丁修互相加了微信。
“没想到他平时还会写这么些朋克的东西。”
刘正风看了看窗外,又看向了病床上的曲样样。
莫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