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想,人到底为什么会感觉到幸福?那种Happiness的感觉,也许是一种满腔热忱地接受生活的馈赠,尤其是在生活中遇到各种不顺心的事情时,还能努力去克服困难,并甘之如饴。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觉得我妈在很多方面给我的影响是很大的,但她自己所面对和承受的,却远远和我所面对和承受的不同。我是相对来说比较幸运的,毕竟,我所处的环境,小时候被我妈和我奶奶他们用了很多努力,不断在给我创造比较干净的环境。在那些原本并不是多么美好的环境里,因为我妈和我奶奶他们给我屏蔽了很多不美好的东西,我得以比较早地感受着各种各样幸福的味道。
我奶奶的一生,只在我上大学之后的那个暑假,病痛让她痛不欲生,她才第一个清晰地告诉了我,她不想活了。而在不久之后,她果然如她所愿,离开了让她已经感受了很长时间痛楚的身体。
我妈是想活的,只是她的病情远远超出了现在医疗领域所取得的突破。我想过很多,包括为什么我妈在那么痛苦的时候仍旧想活着。尽管到了2023年,她终于已经到了连吃饭都无法正常吃的状态。
我思来想去,觉得我奶奶不如我妈幸福,我妈又不如我幸福。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大约还是因为,我奶奶的人生,终究少了能让她清晰表达自己内心感受的人,我妈的人生,虽然能够让她依赖的人不多,终究还是有了她能够信任和依赖的人。至于我自己为什么更加幸福,那是因为我已经渐渐看淡一切,不再想着依赖任何人或者任何单位而活着。
我妈能够在她人生的最后阶段有价值、有尊严地幸福活着,我知道是为什么。我至今不忍回忆她在2019年时的情形。那时候的她,内心到底有多么纠结,内心到底有多么痛苦,内心到底有多么害怕,也许只有在她身边的我清楚。
我无法想象,当时的我妈到底有多么害怕被人遗弃。直到我一再用语言、用行动不断告诉她,她活着,就是价值。她才渐渐恢复了平静,每天安心地面对和接受着喜悦。那种喜悦,当真不再是以前的那种喜悦,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我以前不能理解她的那种喜悦,知道她去世后,我自己的身体终于在放松下来的时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的恐惧。从2023年开始,我用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享受”了各种各样的痛楚,确实是“享受”,因为,在“痛楚”中我渐渐意识到了我自己的身体还有恢复的空间。那种喜悦,我以前不能全然理解,但现在,我已经能彻底理解了,痛,证明还活着,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痛,证明还有好起来的希望,这本身就是更值得高兴的事情。
当人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便越来越能在所有拥有的那些小的东西里,找到人生最美好的一切。那些最美好的东西,能让人比较好地实现人生的快速成长,也能更容易懂得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幸福。
懂得了这些,我就越来越懂得了,人的一生中,幸福当真是一种感受。没有必要去批判其他人生在福中不知福,因为那些人未必能看到他们所拥有的幸福。更不用去怀疑一个看起来很可怜的人的幸福,因为他们懂得如何去在生命的况味中发现幸福的因子,并充分体验和感受那种幸福的味道。
常常有朋友好奇,为什么我能够付出那么多。因为我知道,我在守护的是我自己的幸福,尽管这种守护付出的成本大到甚至可能让我牺牲掉我自己的状态,但我知道,我如果没有守护过这种幸福,我就不可能知道这种幸福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我也可能由此失去一辈子感受幸福的能力。
感受幸福,是一种能力,它是用对他人的关爱和对自己责任的扛起来达成的。任何一个人,不可能在索取中感受到幸福的存在,因为,索取的时候,人也许能得到某种满足,但这种满足无法实现心情的平静,更无法得到直抵内心深处的喜悦。
我妈之所以能够有那种喜悦,是因为她无论在多么无助的时候,都有人愿意守护在她的身边。而这种守护,不是她向周围的人索取的,而是她周围确实有人愿意这么去守护她。她的一生,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在贡献给其他人,守护其他人,这才赢得了真诚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