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老皇帝,却见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挂着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女儿...好女儿......”
“君上说得是。”无名哪里不知道谢允在想什么,此时看他眼中渐渐氤氲一片,面上浮起些血气,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要自请离去。
“去告诉柔微,差不多就行了。”谢允的声音似乎染上几分薄雾,分外不真切,“朕还等着那月仙唱曲儿呢。”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那不可一世的当权者坐在金座上,干枯皲裂的老唇颤抖了好一会儿,半哼半唱出那不成调的曲词。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无名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金砖宝砾堆砌而成的宫殿,即便是杀了一辈子的人,却还是因着这殿中传来的女人惨叫而心惊不已。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那因练功而极佳的耳力是如此多余。
“咚——”
“咚——”
“咚——”
编钟声起,那即将到来的极近繁盛的夜宴,却再度将一切杂音掩盖在了奢靡鼓乐之下。
......
“都准备好了么。”
玉手覆上茶盏,却因着手指冰冷,显得有些僵硬而不自知。浑身覆着冷甲的魁梧男人伏在玉石板上,沉声道:
“回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那玉手却因着这句话,更添几分不平。谢京华撑着腮,百无聊赖地倚在软榻上。
“贺远山,你说这一次,咱们有几分胜算?”
那正在暗中筹谋逃亡的兄妹决计想不到,这年轻气盛的副官,哦不,如今已经官拜大统领的男人会披星戴月,连夜回京,如今已俨然跪立于帝姬殿下的荣华宫中,却只为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让他,让面前的主子名垂千古的大事。
贺远山端了端盔帽,虽满面风尘,眼中却炽亮如炬。他注视着谢京华,正色道:
“回禀殿下,属下以为,胜算几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兵法有云,夜战多金鼓,昼战多旌旗。所谓击鼓摇旗,实为掩人耳目罢了。今夜君上设宴,又请歌舞。月黑风高,借着乐声,正是排兵布阵,将其尽数拿下的好时机,此乃天时。”
“说下去。”
借着茶烟热气,谢京华总算觉得身子回温,不必再借手炉取暖了。
“虽说皇宫地势复杂,又有皇城禁军把守,但属下断言,只要今夜宫中事成,他们定然不会与殿下为难。毕竟在这皇宫之中,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称王称霸。”
分明两人正说着掉脑袋的事,可贺远山面上却是一派钢浇铁铸的坚毅之色。
“活着的人......”谢京华闻言,不禁讽笑一声,“你说得对。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殿下,不可再犹豫了!”贺远山看出对方恍惚,还道是她依旧心怀踌躇,战前畏惧,这可是兵家大忌。
“你错了,贺远山。本宫不曾犹豫。”谢京华放下茶盏,忽然站起身子。艳丽的合欢花于月白色的裙摆绽开,奢靡而高贵。
“本宫只恨这一刻不能快些来......”
贺远山抬眼望去,却只见到那小帝姬眼中满溢的憎恶与仇恨,足以将整个永昭点燃。
这样很好。
古往今来,唯有仇恨,才是最好的养料,也唯有仇恨,才能驱策人们成就一番伟业。
“殿下。”殿外忽然有宫仆轻唤一声。
谢京华手指一颤,茶水险些尽数洒落。
“你去安排吧。”她定了定神,仰起脸,冲着贺远山吩咐道,“本宫还有些事未了。”
“是叶统领的事么?”贺远山却不避不让,径直问道。
“贺远山。”谢京华眯了眯眼,似是警告地提醒道,“这好像不是你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