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奴家在何处,择谁依凭,不皆是永昭的子民,君上的子民么?”
她实在太沉着了,好似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静与克制。处事的圆滑不惊,言语的谦而不卑,举止的楚楚动人。
现在,不只是永昭帝与一旁的柔贵妃了,任谁看见她,都会想起那位已故的赵皇后。
“说得好,既是子民,论功受赏,也是尽忠尽责。”
“来人啊,赏!”
永昭帝那双秃鹫一般的老眼精光毕露。
“赏她,一死。”
满座哗然。任谁都知道,君上并非真要她死,而是今次在她这儿失了太多颜面,此番是想借赐死逼她低头就范。
四座沉寂之际,只听秋盈盈叹息一声。
“昔日,永昭先主以王者之尊,躬亲拜谒,礼请曾祖父于宫廷之中。曾祖拒绝,先主厚德,便放曾祖离去。曾祖心怀感激,于是回答他‘永地虽小,苍梧亡后,永必代之’。先主得到想要的答案,欣然赠船,将曾祖送归故里,成就了一段奉天承运的佳话。”
“——今日君上以权势相逼,兴许能令奴家屈从。反观先主礼贤下士,美名千古,倒不知哪位才算是明君之举?”
眼见着她将先皇搬了出来,永昭帝自是面上悻然。
“强词夺理。先皇如何,岂容尔等置喙?”
秋盈盈笑道:“奴家人微言轻,自是不敢妄议。敢问君上,所谓天下,究竟是何者的天下?”
“哼,这还用说么?这天下,自当是朕的天下。”
“此言差矣。所谓阴阳相和,不偏长一类。甘露时雨,不偏私一物。万民之主,不偏粗一人。若单是君上一个人的天下,永昭何来万民同顺,百姓同朝?”秋盈盈摇了摇头,叹息道,“天下,从来就非一人之天下,乃是天下之天下。若是天下得知君上为了奴家从命,以死相逼,敢问君上,是否还能留得住这明君贤主的美名?”
永昭帝嗤笑一声:“依你之言,朕这皇帝,却要按天下人的心意行事,朕实则是这九州四海的奴才不成?!”
秋盈盈缓缓道:“君上又错了。所谓君主,是与天下同德之人。所谓天下,乃是天道运行之产物。此故国运兴衰,君主更迭,也不过是天道使然。”
“哼,笑话。”永昭帝更是不屑一顾,“依你之言,这所谓天道,才是九州四海的主子,而朕这皇帝,不过是它的掌中玩物?”
“然也。”这一次,秋盈盈却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天行有道,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君上顺应的绝非天下民意,而是天道伦常。天下人也绝非先主爱贤而依顺,则是顺应天道,顺应了曾祖那句‘苍梧亡后,永必代之’。”
小主,
“呵,什么天道人道?妖言惑众,还不将她拿下!”
永昭帝怒斥一声,招来左右侍卫。
那秋盈盈却丝毫不慌,又叹了一口气。
“谢家皇帝,你就这么想用我满足你的肉欲,不惜亵渎天命,与秋家为敌?”
“——还是说,永昭的皇帝,对这天道,实则是不信的?”
满座嗟叹更甚。
这女子,竟敢如此称呼君上,是不要命了么?!而且听她的语气,似乎她与那秋家一样,依旧不肯归顺永昭?
秋盈盈一步一步走近,莲步轻移,那玉屐在石板上踏出道道回响。
“有意思。你自诩天子,却不信天命么?”
永昭帝瞳孔一缩。
“说什么天命?你们秋家,不过是背弃新朝的乱臣贼子。若秋家当真承天命,前朝又怎会覆灭?一群装神弄鬼的术士,有甚么可怕的?”
话虽如此,他却下意识地想要倒仰后退——只是这女人并无半点杀意,若非如此,一旁的无名早已将她首级斩下。
“——君上说得好,不如君上再猜猜看,那前朝的后主是怎么死的?”
“你...你......”
如今对方凑近了,永昭帝却再也无暇顾及她的美貌,直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永昭帝,你敢不敢和我赌一场?”秋盈盈唇角清艳,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她将身子覆向那年过半百,却已经行将就木的老者,贴在他耳畔,以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调说道:
“就赌...亵渎天命之人,会不会顺应天意而死?”
永昭帝呼吸一滞。
“朕要你死,轻而易举。”
“呵呵。”秋盈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嫣然一笑,“今日奴家行前,曾为自己起了一卦。卦象云,奴家此行有波无澜,有惊无险。若是君上在此将奴家处决,这卦自然就成了装神弄鬼,不知所谓。只不过...你会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