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姊姊的生日派对,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
感觉起来就像是时间往前快转那样飞快。
毕竟大家从头到尾都聊得毫无冷场,会有这种感觉也是当然的吧。
母亲是典型的派对咖,能聊的话题不曾少过。特别是母亲跟姊姊睽违十年重逢,话题不但聊不完,对她来说可能更感到意犹未尽吧。
聊到离婚后双方过着怎样的生活。
聊到跟父亲一起过得好不好。
聊到母亲的再婚对象是怎样的人。
有数不清的话题可以聊。
话题顺势转往母亲再婚对象的儿子跟姊姊成为男女朋友,这扑朔迷离的因缘际会,再聊到两人是怎么邂逅的。这些令现在的哥哥痛苦到快昏过去的话题持续了好一阵子,我们才重返正常的时间观念。
因为继父回家了。
当初说今天晚归无法参加派对的继父回到家,让我乍然回神并望向时钟,而时刻早已过了晚上十点。
这下姊姊才发现待得太晚了而准备回家,我跟哥哥也为了送她到附近车站,一起踏出家门。
「抱歉呀,还麻烦你们送我到车站。」
「虽然车站离家近,但毕竟都这么晚了。」
「看你刚刚收拾得匆忙,应该没忘了什么东西吧,姊姊?」
「嗯~应该没有吧。反正要是忘了什么,你再帮我带到学校吧。」
被加班结束的上班族挤得水泄不通的验票闸门。
我们彼此简短道别。
姊姊露出从暑假结束后的这几个星期以来,我所看到最灿烂的笑容。
「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谢谢你送我这么棒的礼物!」
姊姊这样说,将从刚刚就一直戴着哥哥送的手炼的那只右手,举止轻柔地贴到自己胸前。
那样的动作,今天已经重复了十次以上。
看来她真的很中意哥哥送的生日礼物。
「对了!期中考结束后不就是文化祭了吗?这次戏剧社演的戏我一定会去看,博道你到时能陪我一起去吗?」
「喔、喔喔。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何不干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我也要去吗?」
「好呀!就这么办吧!时雨你也方便吧?」
「……嗯。要是姊姊你不嫌我是电灯泡,我倒无所谓就是了。」
「啊哈哈,怎么会是电灯泡呢~那么一言为定啰。下个星期学校见!掰掰~!」
姊姊穿越验票闸门后,仍旧依依不舍地转身招手。
而每挥一次手,手炼也随车站的照明闪闪发亮。
「我们也回家吧。」
目送姊姊上了楼梯通往月台,我才转身离去。
结果,哥哥却这么说了。
「……我说,我们顺路去趟公园好吗?」
×××
从最近的车站返回新居的最短路线,穿越住宅街的某条路,途中有个小公园。
那真的是个很小的公园,里头除了一组荡秋千、跷跷板跟沙坑,其余就只剩一张可供四人坐的长凳。
我们才刚比邻坐上长凳,哥哥便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气。
「唉……」
「辛苦了。妈妈的那种调调,对哥哥你来说应该很吃不消吧?毕竟那人从以前就是个派对咖了。」
「喔,不是啦。我对派对这种事的确不太适应……但叹气是因为看到晴香那么开心所带来的自我厌恶,或者说……许多方面承受不住吧。」
……原来如此,是因为那方面吗?
也是,要撒谎把貌合神离的心包装成没这回事,毕竟还是不适合哥哥这种人。
「医院那时因为有家长在,姊姊的状态也不是常态,所以我也阻止哥哥你说实话,但现在事情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你要是想跟姊姊摊牌,就直接对她坦白吧。看你好像在找机会设法不伤害姊姊,但不管挑哪个时间点,姊姊都一定会受伤的。」
「这我明白……我没把事情想得那么美,以为自己有办法不伤害晴香。可是摊牌不代表我毫不在乎她,不会因为我们已经貌合神离,就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哥哥说完,接着问了我问题。
「我说啊……晴香最近果然不太对劲吧?」
「是啊,就如哥哥你说的,十分不对劲。」
我点头表达同意。
实际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过她会主动提那种赤裸裸的话题。
……那该不会是某种宣示,故意夸耀自己与哥哥的情侣关系,来跟我这个与哥哥关系交好的人分庭抗礼?
她说提起那些是希望我将来交男朋友时要当心,但这怎么想都不自然。
或者……姊姊已经嗅出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念头只浮现一瞬间,我随即判断这不可能。若事情真是如此,她应该不会只用女朋友的身分来牵制我。
我想,她是因为最近失去戏剧,对哥哥加深依赖并借此排遣遗憾,才会变得比以前嫉妒心重。
但……
「不过,她今天在派对上精神好多了。刚刚的姊姊,就跟我过去认识的一样。」
「就是说啊,我也觉得她比之前开朗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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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
「反正时间会抚平一切的伤痛。可能哪天姊姊又会想回去演戏了。毕竟我看她好像还对戏剧念念不忘。」
「……也许吧,像刚刚她也说文化祭想去看戏……文化祭上我再委婉地劝她回去社团好了。只要找到能专心投入的事物,应该就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看在旁人的眼里,哥哥的这番顾虑或许相当可笑。
为了谈分手,想办法让姊姊打起精神。
一旦转换为言语,这行径还真是要不得。
也许更多人会认为这根本不体贴也不正确,就只是某种伪善。
认为要是心早已不在一起,那就该早点分手,才算是真正的『温柔』。
这也是一种观点。甚至我也偏向这种角度。
然而,这些都是敢为一己之私而伤害他人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这部分若追根究柢,其实就只不过是个人本位主义。即使平常再怎么佯装关心他人,一旦跨越某条界线,就能毫不留情地牺牲他人。
……但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他会深入思考,若贯彻那种个人本位的『温柔』,姊姊今后将会如何,思考我们刻意不去思考的,视野以外的那些事。
当初投入戏剧甚至冷落了哥哥而害他寂寞,却被蛮横的大人断送前途,正感到受伤无助时,又因为哥哥为了拿到『自己没有撒谎』的免罪符,而公开的真相,最后与恋人、曾经信赖的妹妹、久违重逢的母亲保持距离──想像这种姊姊一旦痛失一切的情境。
一想起这些,就令他裹足不前。
或者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办不到脚踏两条船这种狂妄的事。
为了一己私欲而伤害恋人,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
……而我硬是扭曲了他那原则。
现在,他为了执行那不合他原则的事,内心挣扎不已。
也因为这样,才会产生这立场矛盾的行动。
关于这点,我也感到过意不去。
但,就算我说没必要向姊姊坦白,不需要任何来自他的承诺,他也不是会听得进这些话的人。
这个人希望也能对我这种人做到真挚诚恳。
这人也太难搞了。要是像这样一味地顾虑他人,最后永远只会折腾到自己。
好比说现在的他,也因对人撒谎所带来的自我厌恶痛苦着。
但……尽管感到过意不去,由我说这种话也非常要不得,可是……我就是喜欢他这点,喜欢得不能自拔。
凡事都竭诚面对他人。就是这笨拙的身姿吸引着我。
若他是个会在这时满不在乎地甩掉姊姊的男人,我一定不会对他钟情到这地步,甚至为了他背叛姊姊。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就只剩唯一一件事。
「哥哥,我会一直等你的,所以请别太勉强自己喔。」
「……时雨你不会觉得反感吗?就是……我当着你的面继续跟晴香扮演情侣,你看了不会感到不安吗?」
「这个嘛,我虽然会羡慕,反感或不安倒是还好。因为,反正我要做的就只有唯一一件事。」
「唯一一件事……?」
「就是让哥哥对我神魂颠倒,在我面前时再也不会去想有关姊姊的事情。」
让不惜背弃自己的原则,不惜背叛姊姊也愿意选择我的这个人……永不感到后悔。
用一切我能办得到的,让他对我如痴如醉,绝不让他有一丝遗憾。
话一说完,哥哥对我投以微带欣慰的笑脸。
「想不到我喜欢上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女生啊。」
「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啰。」
见他重拾笑容,我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晚风吹过毫无掩蔽物的公园,冰冷的空气掠过肌肤。
好凉。季节眼看就要进入近年愈来愈短的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