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高洋杀青

高洋的戏也差不多了,该杀青领盒饭了,但死前,他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平稳地交接权力。

经过几年的折腾,558年十一月初五,三台工程终于搞定,高洋很开心,将铜雀改名金凤,金虎改名圣应,冰井改名崇光,然后大赦天下,在夜晚大宴群臣。这一天,高演、高湛、段韶、斛律金、可朱浑元、辛术、杜弼、杨愔、邢邵、魏收、颜之推、阳休之、祖珽等等文武群臣都到齐了,可谓人才济济,虽是隆冬时节,大家兴致满满,并不感到寒冷。

1.三台宴饮

觥筹交错之间,高洋志得意满。

“众爱卿,想当初魏武帝大宴铜雀台,豪杰荟萃;现在大齐的人才都聚集于此,比起魏武之时,如何?”高洋举杯环视道。魏收站起身来,笑着说:“陛下,今日之会,远胜于当初,我大齐的人才远超魏国,最重要的是,陛下之英明神武远在魏武之上!”这一通马屁拍下来,哎呀,舒服!高洋很受用。

邢邵很不高兴,冷笑道:“伯起兄,您不仅文章写得好,这谄媚的功夫也是一流呀!”学生卢思道也补充:“魏前辈的才华和气节也值得晚辈学习。”卢思道出自范阳卢氏,从小才思敏捷,拜邢邵为师,善于写七言诗,时人送雅号“八米卢郎”,也就是一口气可作八首诗。魏收写的《魏书》中,不少对范阳卢氏抹黑和攻击的内容,卢思道自然是怀恨在心。

这好好的宴会,经邢邵师徒这么一闹,瞬间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着高洋发话。高洋并没有暴怒,只是淡淡一笑,对着一旁的杨愔、高德政说:“文人嘛,自古文人相轻,呵呵。”大家这才长出一口气,高洋随后干了杯中酒,高声说:“口舌之争不过瘾,各位既然满腹诗书,要分输赢,就拿出诗赋来!哈哈哈。”

邢邵虽然和魏收在文学上惺惺相惜,但一直不认同魏收的做人为官之道,二人在这方面也是大相径庭。魏收恃才傲物,趋炎附势,崇尚浮华;邢邵为官正直清廉,脚踏实地,有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时间一长,二人互相攻讦,各有朋党。虽然皇帝讨厌手下人结党,但他更爱附庸风雅,高洋很自信,他完全有能力控制这些文人,也乐得看他们表演。

粗略来看,邢邵这边有铁粉卢思道、薛道衡,薛道衡出自河东薛氏,这一年二十岁都不到,也是才华出众,在以后的岁月里他的名声将会和卢思道并称;因为一起修史书的原因,魏收这边有阳休之、李德林等粉丝。至于杨愔、杜弼等人,他们都爱惜邢邵、魏收的才华,两边都喜欢。颜之推嘛,先从南梁被俘虏到北周,后来又辗转来到了北齐,是一个外来户,做人很低调。

五十岁的阳休之,宝刀未老,率先完成一首《登高侍宴诗》:“广殿丽年辉,上林起春色。风生拂雕辇,云回浮绮翼。”邢邵、魏收二人齐声叫好,高洋鼓掌道:“风生云回,好意境,气象万千,妙呀!”

看着年岁和自己差不多的阳休之如此不服老,祖珽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凝神屏息,感受着这高台上的清风,开口吟诵了一首《望海诗》:“登高临巨壑,不知千万里。云岛相接连,风潮无极已。时看远鸿度,乍见惊鸥起。无待送将归,自然伤客子。”这一首登高诗,情景交融,格局宏大,一出口就赢得交口称赞。

“好呀,老贼,你这家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满腹经纶呀。”高洋大笑。祖珽对高洋称呼自己为“贼”已见怪不怪,他本来就喜欢偷偷摸摸,面对皇帝的夸奖,他把脸笑成了一个核桃。

作为文坛领袖的邢邵、魏收也不甘落后,纷纷吟诗作赋,大家开怀畅饮,这时候,管你什么恩怨情仇,任你什么职场斗争,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搂着肩喝着酒,好不快活。

时代毕竟是属于年轻人的,这一年的颜之推只有二十九岁,大家酒酣耳热之际,他在一旁默默吟诵《神仙诗》:

“红颜恃容色,青春矜盛年。自言晓书剑,不得学神仙。风云落时后,岁月度人前。镜中不相识,扪心徒自怜。

愿得金楼要,思逢玉钤篇。九龙游弱水,八凤出飞烟。朝游采琼实,夕宴酌膏泉。峥嵘下无地,列缺上陵天。

举世聊一息,中州安足旋。”

大意如下:年轻时候仗着肤白貌美,恣意妄为,浑浑噩噩度日,结果时光飞逝,徒自伤悲;人世间有啥意思,还不如学做神仙,希望得到金楼、玉钤这样的奇书,可以像龙凤那样遨游弱水、腾云驾雾,早上采集仙果,晚上饮食泉水,向下飞没有界限,向上飞直逼青天;来这世间一趟只是暂时休息,神州大地也不够我腾挪身子的。

此诗一出,举座皆惊,各位大佬纷纷起身敬酒,表示赞叹。魏收对着邢邵笑道:“子才,你我二人争执多年,结果呢?哈哈,咱们都老了,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你看看这个颜之推,才气纵横,迟早要开辟自己的文坛。”“是呀,‘举世聊一息,中州安足旋’,此等妙句,恐怕你我二人是无法比拟的。来吧,伯起,干了这杯!”二人举杯相视一笑。邢邵已63,而魏收也52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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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大家的赞赏,颜之推不敢自夸,只是一个劲地说:“哪里哪里,不敢当,一个亡国之臣,承蒙各位厚爱。”

李德林笑道:“世人都知晓庾信的《哀江南赋》情深意切,依我看《哀江南赋》琐碎繁杂,还不如颜兄的《古意》言简意赅。”“哦,《古意》?朕还未曾听说过,颜爱卿,你不妨吟来一听?”高洋来了兴致。

大家也都放下杯中酒,静静听着颜之推的《古意》:“十五好诗书,二十弹冠仕。楚王赐颜色,出入章华里。作赋凌屈原,读书夸左史。数从明月宴,或侍朝云祀。登山摘紫芝,泛江采绿芷。歌舞未终曲,风尘暗天起。吴师破九龙,秦兵割千里。狐兔穴宗庙,霜露沾朝市。璧入邯郸宫,剑去襄城水。未获殉陵墓,独生良足耻。悯悯思旧都,恻恻怀君子。白发窥明镜,忧伤没余齿。”

这首《古意》是颜之推在东渡黄河进入北齐国土时候写的,全诗回忆了自己的一生,并把自身经历和南梁的覆灭结合在一起,表达了家国情怀,对旧国的怀念,对自身的悲叹。这首诗把宴会推向了高潮,大家都沉浸在这首诗的慷慨悲凉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这时候,都督尉子辉前来敬酒,开始拍马屁,高洋只是醉了,但意识很清醒,他的早就私下里掌握了尉子辉的犯罪证据。好嘛,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来找你呢。趁着尉子辉先干为敬的时候,高洋拿出一把长槊,直接就把他爆了头,完事后淡淡地说:“来呀,把这个贪污犯给朕拖下去。”处理完尉子辉,高洋没事一样,对大家说:“接着喝,不醉不归。”

群臣默不作声,只有高演劝谏:“陛下,您今日已饮酒过度,身体要紧,今天就到这里吧。”高洋眯着眼笑着说:“老六呀,朕没醉,来······”话没说完,高洋靠着高演的头就睡着了。高演扶着高洋,对大家说:“各位大臣,今夜就到这里吧,适可而止,明天还有公务呢!”高演办事能力突出,做事干脆历练,平时执法严格,在群臣心中有很高威望,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才彼此搀扶着,稀稀拉拉离开了三台宴席。

2.高演劝谏

第二天,高洋睡醒后,继续喝酒,也不上朝,百官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帝的人影。高演很是生气,径直走到皇帝寝宫劝谏。面对高演的闷闷不乐,高洋一边穿靴子一边说:“只要有你在,朕为何不纵情取乐?”什么叫只有我在,皇帝就要纵情取乐?是皇帝放心我处理军政大事?还是我处理军政大事皇帝感觉到了威胁?

高演脑海里快速转动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高洋也放声大哭,把酒杯扣在地上说:“行嘛,朕知道你是担心朕的身体,从今以后,谁敢把酒送朕这里来就斩首。”高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了看高洋。高洋开始在屋内搜集平时用的各种酒杯,然后全部摔坏,说着:“放心吧,老六,朕以后都不喝酒了。”

高演脸上逐渐转忧为喜,满意地走出去了。对老娘的承诺都是屁话,更何况对自己兄弟?高洋说的话转头就忘了,第二天,高洋在斛律金家里举办酒宴,接着嗨。崔季舒、高德政等人醉了也不分尊卑,可朱浑元、贺拔仁二位开始摔跤角斗,斛律光则开始吟诵父亲创作的《敕勒歌》,高洋就喜欢这个场面,他还亲自弹起了胡琴。杜弼一脸的不悦,他不喜欢鲜卑人这种粗狂的生活方式,用手掩着口鼻。

高洋见状,随口问杜弼:“杜大人,你觉得治理国家应该用什么样的人?”太好了,这对我来说是送分题呀,正愁没机会排挤这些鲜卑人,杜弼不屑地说:“鲜卑人不过是些骑马驾车的野蛮人,要说治理国家大事,还得靠我中原的汉人。”

高欢、高澄、高洋三人早已鲜卑化,而且北齐的开国功臣中如可朱浑元、侯景、贺拔仁、斛律金等等要么是鲜卑人,要么是其他少数民族。杜弼这番话基本就是针对广大胡人说的,高洋很不高兴。

高德政向来和杜弼政见不合,二人曾经多次在公开吵得面红耳赤,高德政严肃地说:“陛下,咱们大齐的基业大部分就是鲜卑人打下的,您平时的一言一行也差不多是半个鲜卑人了,杜大人的意思,是在嘲讽您不会治理国家。”老十一高湜向来很讨厌汉人,听杜弼如此放肆,他对高洋说:“杜弼这种人不杀,一定会引起鲜卑士兵的不满,到时候谁还愿意为国家征战?”

好家伙,这个帽子扣下来,不得了,高洋越想越气,杜弼这个家伙居然公开挑起胡汉矛盾,又想到当初改朝换代时杜弼极力劝阻自己,高洋炸了,端着酒杯,淡淡地说:“既然你如此破坏民族团结,挑拨胡汉矛盾,那就怪不得朕了。”把杯中酒喝掉后,高洋把杯子摔到地上:“斩!”

杜弼还想争辩什么,已经被鲜卑可朱浑元砍了脑袋。

高演得知消息后,又生气了,他准备写好公文,以文件的形式正式向皇帝劝谏。“王爷,这样不行呀,陛下已将大事都托付于你,你却要犯言直谏,恐怕招来杀身之祸。”王曦叹着气说。“对呀对呀,六哥,王老师说得对,别管二哥了,”高湛正在和和士开一起跳弹琴跳舞,接着说,“咱们也一起来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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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玩儿,再这么玩儿下去,大齐就要危险了。我今天必须痛痛快快去向陛下进言。”说罢,高演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高演走进来了,那脸像是雕塑一般坚硬,从头到尾也不改变一丝纹路,就这样静静看着大家。贵戚们纷纷站起来,大气不敢出。这时候醉意朦胧的高洋才反应过来,瘫坐在地上说:“哎呀,兄弟,不要这么严肃嘛,不就是喝个酒嘛,你看,你一来,美好的氛围都被你破坏了。”

高演可不管你这么多,拿出了写好的万言书,开始噼里啪啦、慷慨激昂地诵读起来,脸上逐渐青筋暴起。高洋刚开始没当回事,以为高演不过是走过场,越听越不对劲,高演的口气像是老爹训儿子那样,高洋脸色开始从红色转为白色,再由白转青。

“大胆,常山王,注意你的身份,怎么敢和朕这样说话!”高洋大骂起来,让刘桃枝把刀拿过来。拿起刀后,高洋用刀环比着高演的肋下,轻蔑地说:“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弟弟,朕就不敢砍死你。”高演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高演为人很严苛,手下的尚书郎只要处理政务有失误,就会被鞭打,如果有作奸犯科,那就直接下狱拷打致死,所以群臣才悚惧。看两兄弟干起来了,群臣全都默不作声,高洋以为那些溜须拍马的臣子应该会抓住机会向高演落井下石,结果并不是这样。

高洋急了,左右环顾了一下,把平时被高洋责罚过的人叫来,把刀刃架在他们脖子上,大喝:“说,常山王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他是如何滥用职权的,通通说出来。”一个尚书郎看了看不怕死的高演,又看了看暴怒的皇帝,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臣,臣没什么好说的,常山王虽然执法严厉,可确实是依法办事,臣咎由自取,没什么好抱怨的。”

看到这一幕,高洋嘴角不由自主颤动起来,心中一惊:想不到老六的威信和名望已经达到了如此地步,太子断然不是老六的对手呀。想到这里,高洋转怒为悲,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只得把这些人全放了。

好好好,高演不能收拾,那整一下高演的老师王曦总可以吧?对,肯定是这个王曦教坏了我兄弟。高洋憋着气,准备找个机会把王曦给整死。高演何等聪明,他提前意识到了这一点,回去对王曦说:“老师,我接下来将做一件事,为了让你活命,也为了我自己能保全,希望您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别责怪我哦。”

“王爷,什么事情呀?”王曦一脸的疑惑。“来呀,王曦妄议国事,给我狠狠地打!”高演怒斥着。于是,王曦在高演的王府里被打了二十杖,皮开肉绽。很快,高洋知道了王曦的事情,便打消了杀掉他的念头,只是下令剃掉王曦的头发,让他去兵器坊服役。

没过几天,高演又当众顶撞了高洋,这次,高洋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个老六,给你脸了是吧?拿朕的马鞭来。”赵道德把鞭子递过来,高洋亲自往高演身上抽鞭子,疼得高演哇哇大叫,声音都响彻了整个宫殿;高洋打累了,高湜就举起木杖代替高洋打高演。高演并不认怂,而是开始绝食以表示抗议。

娄昭君得知后,心都碎了,每天以泪洗面,并且对李祖娥说:“既然皇帝要杀我儿子,那我也不活了,从今天开始,我也要绝食。”李祖娥将这消息告诉了高洋,温柔地劝慰道:“洋哥哥,太后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高洋也慌了神,不知咋办好,一边是自己亲生母亲,一边是和自己对着干想要分享权力的亲弟弟,于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如果让这小子死掉,那朕的母亲怎么办呢?”“哎,算了,也罢。”高洋选择了妥协。此后,高洋多次来到高演府邸看望他的伤病,看着高演身上又红又粗的鞭痕,高洋也心软了,沉默起来。

高演呻吟着说:“二哥,咱们可是亲兄弟呀。”这一句话,让高洋彻底破防了,他开始流泪,拉着高演的手说:“六弟,如果你好好吃饭,二哥就把王曦释放了还给你。”“嗯嗯,谢陛下!”高演强撑着身子,给高洋行了个鞠躬礼。

高演一答应,高洋立刻履行了承诺,不一会儿王曦就来了。高演抱着王曦,悲伤地说:“我感觉身体疼痛难耐,以为再也不能和老师相见了。”王曦哭着说:“老天英明,惩恶扬善,难道会让王爷你就这样死去么?皇上是您亲兄长,也是您的主子,您怎么能和他计较是非呢?王爷不用膳,太后也不用膳,就算您不爱惜生命,难道就不挂念太后么?”

高洋听得连连点头,对高演说:“老六,快好好吃饭吧,王老师说得对呀。”高演挣扎着走到案几边,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起来,王曦也回到了高演府中任职。

3.吓傻高殷

行嘛,高演有太后罩着,王曦又抓不住把柄,那我整下王昕总可以了吧!王昕是王曦的亲哥,时任祠部尚书(后来的礼部尚书),资历老,德行高,大腹便便,为人狂放不羁,先后跟过汝南王元悦、孝武帝元修,还救过邢邵的命,和邢邵、杨愔关系都很不错。可高洋就看中了王昕狂放不羁这一点,这种人在高洋手下迟早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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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临漳令稽晔、舍人李文思作奸犯科,高洋十分恼怒,当众把二人贬为奴隶,赐给了大臣。散朝后,王昕不以为意,对弟弟王曦说:“这简直是耻辱,士可杀不可辱,怎么能把官员随意贬谪为其他臣下的奴仆?”“哥哥,这种事咱还是少管为好。”王曦不止一次奉劝他哥要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