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宇文盛,宇文泰第十子,和那个跟随宇文泰征伐关陇、告发赵贵、跟随宇文宪伐齐的宇文盛同名同姓。前者是宇文泰亲儿子,没有什么出色的战功政绩,只是官二代;后者出身沃野镇军主世家,在宇文鲜卑的部落中地位崇高,和宇文泰是盟友关系,战功赫赫。尉迟迥,老熟人了,宇文泰外甥,攻占南梁蜀地第一功臣。李穆,陇西李氏三兄弟之一,曾在河桥之战救过宇文泰,多次参与东征北齐。杨坚,武川派元老杨忠之子,皇后杨丽华之父,宇文赟岳父。
“四辅”的人员构成,别有玄机:宇文盛,皇家嫡亲,没战功但关系最近;尉迟迥,皇亲,开国元勋,资历老有战功;李穆,关陇当地的实力派,开国元勋,战功赫赫;杨坚,功臣之后,姻亲,武川元老代表。“四辅”把外来的武川派、当地的关陇派、宇文皇族全部都照顾到了,很好平衡了各方势力。虽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关陇军事贵族集团”,毕竟各有各的利益。不难看出宇文赟的政治智慧。
“诸位爱卿,”宇文赟清了清嗓子,“先帝制定的《刑书要制》量刑太重,依朕看,还是把那些重罪全部赦免了吧。”
“啊,又要废止?”
“之前就废止过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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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讨论起来。
这时候,又是乐运挺身而出,拱手道:“《虞书》中所说的‘眚灾肆赦’,是说因无心的过失而犯罪的,应当宽恕赦免;《吕刑》中说‘五刑之疑有赦’,是说对叛刑有怀疑可以改为处罚,对处罚有怀疑可以改为免罪。我认真地查阅了经典,没有发现对罪行不分轻重,普天下一律大赦的记载。天子怎能几次施行非同寻常的仁慈,使为非作歹的人放肆作恶!”
“乱世用重刑,时移世易,现在大周国泰民安,难道不应该废止过重的量刑么?”宇文赟说。
裴政说:“陛下,法律的颁布执行,贵在恒久,这样国家才有威信,抛开量刑轻重不说,频繁更改法律,恐怕会让百姓无所适从。”
法律专家都发话了,宇文赟也不免思考了一下,但他一心想要改革,所以就笑着拒绝了乐运、裴政的意见:“就这样吧,我们先试试,看看能否以此来感化百姓。”
事实证明,受伤的总是理想主义者。宇文赟一刀切,把重刑全部改轻后,百姓开始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人越来越多。不是说中国的老百姓最老实、最听话么?我们往往有个认知盲区:没当官但很有钱的地主土豪也是百姓,他们往往和朝中官员有利益往来。对,敢违法乱来的也是这些有钱有势的地主。
所以,宇文邕的《刑书要制》其实针对的就是那些土豪劣绅,底层的穷苦老百姓他哪儿有那个能量、胆量去乱搞?很快,宇文赟认清了现实,知道了老爹的苦心孤诣,加上自己日常生活奢靡放荡,经常有大臣来劝谏,便另外制定了《刑经圣制》,以此威慑群臣和那些豪强,刑罚程度比《刑书要制》更加严厉。
这回,杨坚出来反对了,据理力争,劝谏宇文赟废止《刑经圣制》,但宇文赟并不听从,老子要整的就是你们这些大地主、大贵族。
权力就像毒药,谁用谁知道,一用就上瘾。宇文赟派遣刘昉、王端等人去充当耳目,暗中窥伺群臣,一旦发现有人说坏话或者犯错,立马就重罚。
老爹宇文邕才去世半年,宇文赟已忍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纵情于音乐歌舞,常常在殿前欣赏鱼龙变化等魔术杂技,连日连夜,不知疲倦;又选了许多美女充实后宫,增添了不少名位称号,无法详细记录;游宴酗酒,甚至一连十天不出宫,群臣向他启奏请示,都由太监转奏。
毕竟宇文赟才二十一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此时不嗨更待何时?对此,王公大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为宇文赟的行为并无不妥。“四辅”位高权重,更没有任何动力去管皇帝这些小毛病。
“诸位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宇文赟一脸和气俯视着群臣,眼睛时不时看向刘昉、郑译,在心里盘算着下一个娱乐活动。
只有硬骨头乐运不信邪。京兆郡丞,也就是首都的副市长,小官一个,既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那还怕什么?
这时,当着百官的面,乐运拉来了一副棺材放在中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奏折,开始噼里啪啦痛批皇帝:“一,天子近来对大事多独断专行,不和宰相辅臣一同商议;二,搜罗美女充实后宫,仪同以上官员的女儿不准出嫁,无论贵贱都对此怨恨;三,天子一进后宫,几天都不出来,官员们要奏事,必须通过太监;四,下诏放宽刑罚,不到半年,反而比以前的制度更加严厉;五,武帝去绝浮华,崇尚朴实,驾崩还不到一年,而天子就竭力追求奢侈壮丽;六,百姓服劳役纳赋税,用来供养耍杂技演滑稽比角力的艺人;七,向天子献书中有错字,就被治罪,杜绝了献书之路;八,天空的星象出现了告诫的预兆,不能征求询问为善之道,修整实行德政。如果不革除这八件事,臣将见到周朝的宗庙颠覆了。”
骂完后,乐运不动如山,等着迎接皇帝的爆发。
宇文赟的脸色从红到绿,越听越严肃,直到最后忍无可忍:“大胆乐运!劝阻朕不要减轻刑罚的是你,责怪朕加重刑罚的也是你,岂有此理?来人呀,把乐运给朕关起来!”
全场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呼吸,杨坚、李穆等人旁若无人,低着头一动不动。乐运任凭侍卫把自己拖了出去。
“哼,怎么了,你们这些柱国将军、仪同三司位高权重,这会儿怎么都沉默了?”内史中大夫元岩走出了人群,一边走一边叹道,“汉献帝时的陈容愿意和臧洪一起死,使人仰慕,何况比干!如果乐运不免一死,我将和他一起去死。”
元岩叩头道:“陛下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乐运说的那么严重,乐运不顾死活,是为了求名罢了。陛下如果因愤怒而杀了他,不过正好成就了他的心愿,不如安慰乐运,显出陛下度量宏大。”
元岩的话,很对宇文赟的胃口,他一边听一边点头:“你的话,朕会考虑的,今天先到这里吧。”
次日早上,宇文赟特地把乐运召来,对他说:“朕昨天晚上考虑你所奏的话,实在是个忠臣。”随后,宇文赟赐给他御用的食物,却又将他免官。赐食物是表达自己的大度,罢免则是对他的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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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二日,宇文赟又开始巡视他的帝国。二十六日巡视到洛阳的时候,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就下令以洛阳为东京,并安排几万人在洛阳修宫殿。同一天,宇文赟下令册封五岁的长子宇文阐为皇太子。正因为宇文阐的生母朱满月地位卑微,宇文赟才要早点巩固他的地位;至于皇后杨丽华,宇文赟并不喜欢她,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
4.赐死王轨
在洛阳饮酒作乐的时候,宇文赟闷闷不乐,因为他想起了在徐州的王轨。
刘昉的脸上掠过一丝坏笑,阴阳怪气地说:“您还记得王轨么?”
“王轨这个老东西,朕当然记得!”
宇文赟摸了摸身上的伤痕,自顾自地说:“朕脚上被杖打的伤痕,是谁干的?”
“是乌丸轨、宇文孝伯呀,陛下。”郑译说。然后,郑译告诉了宇文赟王轨在宫中宴会时捋先帝胡子的事情。
往事历历在目,宇文赟的牙咬得咯咯直响。就是这个王轨酒后摸宇文邕的胡须,劝宇文邕废掉自己改立他人;就是这个王轨举报自己征伐吐谷浑时候吃喝玩乐,导致宇文邕对自己棍棒齐下;还是这个王轨,手握十万重兵,击败并俘虏了吴明彻等陈国大将。王轨呀王轨,你是真该死。
“杜虔信何在?”宇文赟问。内史杜虔信,宇文赟的近侍之臣,负责草拟和宣读诏书,参与军国大事。
“臣在。”
“令你速去徐州,传朕旨意,赐死王轨。”
杜虔信领命而去,颜之仪听说后,实在坐不住了,赶紧来劝谏。
“陛下,王柱国对大周有大功,不可诛杀呀!”颜之仪扣头死谏。
“哦,原来是颜学士呀,”宇文赟转怒为喜,他知道颜之仪的忠正耿直是天下闻名的,“王轨参与齐王谋反一案,朕也是不得已呀。”
“陛下,王柱国······”
宇文赟没再理他,本想把他也一块解决,但宇文赟又需要他来装潢门面、显示自己的胸怀,所以就让他退下了。无奈,颜之仪大哭而去。
颜之仪走后,元岩随后进见宇文赟。他脱下头巾叩拜,三次叩头三次前进。宇文赟冷笑说:“你要袒护乌丸轨吗?”元岩说:“臣不是要偏袒王轨,而是担心乱杀会失掉天下人对陛下的期望。”
“你,你!”宇文赟暴怒,叫太监打元岩的耳光。
宇文邕死后,王轨在徐州惴惴不安,他知道宇文赟睚眦必报,他知道刘昉、郑译等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他哪儿也没去,只是静静地等着死神降临。
杜虔信宣读完诏书后,王轨大义凛然:“先帝在位时,老臣多次干预储君大事;现在遇到这样的结局,不足为奇。徐州连接淮南,强敌在侧,我要造反易如反掌;但忠义之节,断不能违背。何况先帝厚恩于我,我只能以死相报;不敢因为得罪新帝,就想着背叛先帝。所以,我在这里等死,没有其他图谋;千年之后,总有人知道我的忠心。”
这一番话,包括杜虔信在内,在场的人无不感动地落泪。然而大势已去,王轨只能赴死以自证清白了,选择喝下毒酒。
王轨死后,率先感到恐惧的是尉迟运。尉迟运私下对宇文孝伯说:“我们这些人一定免不了遭祸,怎么办?”
宇文赟还是还是皇太子时,上柱国尉迟运担任太子宫正,屡次对皇太子进谏,意见不被采纳;尉迟运和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都曾受到北周武帝亲切的对待,宇文赟便怀疑尉迟运和他们一同在武帝跟前诽谤自己。
宇文孝伯说:“现在堂上有老母亲,九泉之下有先帝,作为臣子和儿子,怎能知道去哪里!况且作为臣子奉侍君主,本应遵从名义;对君主加劝阻而不被采纳,怎能避免一死!足下如果为自己考虑,最好暂且躲远一点。”
于是,尉迟运请求离开朝廷去做秦州总管,宇文赟答应了,因为现在他现在要对付的是宇文孝伯。
一日,宇文赟令人把宇文孝伯抓来问话:“你知道齐王谋反的事,为什么不说?”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宇文孝伯从容答道:“臣知道齐王忠于国家,被一帮小人造谣中伤,我说话一定不被陛下采纳,所以不说。况且先帝曾嘱咐微臣,只让我辅导陛下。现在规劝而不被采纳,实在辜负了先帝的委托。如今陛下年富力强,先帝和齐王都去世了,我又有何面目活下去呢?臣理应去死。以此作为罪名,我心甘情愿。”
宇文赟大为惭愧,低头不语,命令放他出去。宇文孝伯走后,宇文赟又恼羞成怒,刘昉、郑译二人见缝插针:“陛下,不能宽恕宇文孝伯呀,他是王轨的党羽。”
“两位说到朕心里去了。”
宇文赟下令,派太监去宇文孝伯家里,给他赐上毒酒。宇文孝伯坦然赴死。
接下来就是宇文神举了。宇文神举现在正和宇文盛一起在并州一带平叛,前线的战报传来,宇文赟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也在担心。宇文神举呀,那可是宇文孝伯、宇文宪、王轨的战友,当初跟随宇文邕积极谋划除掉宇文护的功臣,既然那几位都被自己处理了,那宇文神举呢?不会有别的想法?况且宇文神举又取得了一次大胜,会不会功高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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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担心就越是焦虑。宇文赟下定了决心,干就要干到底,不能留下后患。很快,宇文赟的毒酒就送到了并州,宇文神举含恨而终。
尉迟运到达秦州后,也没有过上安心的日子,很快就忧惧而死了。
5.突厥易主
二月十八日,突厥使者来到了洛阳。
“报告陛下,突厥使者求见。”长孙晟通报说。长孙晟,长孙稚曾孙,长孙览的侄子,时年二十八岁,性情豁达仪表不凡,善于辞令,弓马娴熟,是一个难得的文武全才,现在专门负责外交事务。
“突厥?”宇文赟疑惑了一下,自顾自地说,“这些野蛮人,不仅帮助齐国余孽复国,还在去年十一月入寇酒泉烧杀抢掠,哼,朕不找他们,他们却找上门来,岂有此理!”
“陛下,不妨还是见一下突厥使者,他们此次前来,应该是有好消息。”沉默的杨坚开口了。针对宇文宪、王轨等人的逐个出局,杨坚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本来这两人就曾在宇文邕面前说过他的坏话,说他有异象要造反,这两人和杨坚算是政敌;其次,杨坚深受父亲杨忠的影响,在政治斗争中不轻易站队,局势不明朗的时候,低调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开口有两个原因。一,杨坚一直和长孙晟关系比较好。长孙晟还不出名的时候,杨坚就对身边人夸耀他:“长孙郎武艺逸群,适与其言,又多奇略。后之名将,不是他又是谁呢?”杨坚很欣赏长孙晟,也想趁机拉拢他。二,杨坚的父亲杨忠多年和突厥打交道,他们杨家对突厥也算比较了解。
“哦,那行吧,让他进来。”
突厥使者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佗钵可汗阿史那库头去世了,新任的沙钵略可汗阿史那摄图继位了;二,摄图继位,为了巩固地位,缓和与北周的关系,遣使来和亲。
突厥发生了权力更迭,这还得从头说起。自从去年和高绍义南下进攻幽州失败后,库头就郁闷了,年纪大的人一郁闷,就病倒了。是时候安排后事,让谁来接班呢?儿子庵罗痛哭流涕,摄图及弟弟处罗侯(大哥乙息可汗阿史那科罗之子)、大逻便(二哥木杆可汗阿史那俟斤之子)、步离(四弟褥但之子)四人各怀鬼胎,站立一旁。
此情此景,昨日重现,库头是个明白人,于是对庵罗说:“我听说亲情没有超过父子之情。我哥哥木杆可汗没有立他的儿子大逻便,而传位于我。我死后,你们兄弟应该让位于大逻便。”库头这话说得跟他哥俟斤一样不情不愿,他也不是不想传位给儿子,而是其他侄子太强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