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朱雄英正盯着案头的密报皱眉。沐英新送来的文书里夹着片焦黑丝绸,上书血字警告:"文化交流即软刀入腹"。落款处的狼头图腾,让他想起北元残部最近异常的沉寂。
信天翁的羽翼割裂海雾时,应天城的晨钟正撞碎最后一丝夜色。朱雄英指尖的龙泉青瓷盏猛地一晃,茶汤泼洒在案头密信上——工部库房传来急报,三十匹封存的流光锦竟在虎贲卫戍守下不翼而飞。檐角铜铃在晨风中乱响,像极了北元狼骑腰间的骨笛声。
寅时的露水还凝在琉璃瓦上,工部库房的玄铁重门洞开着,门内十二道机关水钟仍在忠实地旋转。第三根铜制钟摆上残留着半截丝线,那是被磷火烧融的南海冰蚕丝——原本该在丑时三刻自动缠紧门闩的保险装置。墙壁暗格里渗出焦黑黏液,那是暹罗进贡的树脂胶,遇高热便会溶解成致命毒烟,此刻却在地面凝成诡异的莲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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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穗的绣鞋碾过满地狼藉,忽在窗棂边凝住。三日前的情景蓦然浮现:高丽织女金顺姬捧着流光锦样本,银针在琉璃丝间穿梭如蝶。"您看,若将琉球海贝粉掺入纬线……"那女子眼尾的黛青妆晕染开来,像雨云漫过初春山峦。此刻她赠的香囊还系在沈穗腰间,此刻窗边血脚印的纹路正与金顺姬的绣鞋严丝合扣。
地牢的火把在徐妙锦脸上投下摇曳的影。被铁链吊起的虎贲卫小卒嘶声道:"子时换岗前,闻见茉莉香……"话音未落突然抽搐,耳孔爬出半截蜈蚣——正是南洋蛊虫"牵机引"。阿里用银筷夹起毒虫冷笑:"北元人偷师暹罗降头术,倒学了个四不像。"突然牢外传来骚动,当值守卫的尸首被发现在茅厕,天灵盖嵌着高丽特有的三棱镖。
黄珀举着龟甲灯俯身细察,突然僵住。血迹蜿蜒至排水渠处赫然中断,青砖缝隙里卡着片银鳞——那是御花园锦鲤的鳞片。众人追至太液池畔,只见水面漂着件浸透的高丽短衫,衣襟处用靛青绣着句汉诗:"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沈穗瞳孔骤缩,这是三日前她教金顺姬念的《塞上听吹笛》。
长崎港的梅雨浸透了朱允熥的蟒纹披风,檐角惊鹿器在风中轻叩,声若古刹檐铃。他指尖的白子悬在棋盘之上,对面枯瘦的老僧将念珠捏得咔咔作响,檀香混着海腥味在斗室氤氲。
"殿下强推汉字简化,是要掘了和歌的根!"老僧的嗓音像钝刀刮过竹简,"'忧'字减作'忧',斩了愁心三缕;'恋'字削成'恋',折了相思半幅!"
朱允熥的棋子落枰如剑,惊起案头香灰。"大师且看这狂草——"他展开张旭的《肚痛帖》,"减笔未必失魂。"棋子叩击处,原本死寂的黑子竟因一记"无理手"豁然贯通,恰似草书飞白破开暮色。
雕花木窗忽被推开,咸涩海风涌入。港口的安宅船龙骨泛着奇异光泽,汉字"雷"与东瀛假名并刻的接缝处,新淬的玉钢正渗出淡蓝锈迹。二十名火山锻刀匠在船坞间穿梭,他们的妻儿抱着唐本《千字文》,正用炭笔在沙地上描摹简体字。
"八嘎!"街巷突然爆出怒吼。披甲武士将写有"爱→爱"的字帖掷入火堆,青烟扭曲成张旭的狂草。朱允熥轻笑一声,袖中飞出枚金锔钉在梁上——钉尾系着的绸带赫然写着和歌体俳句:"唐草纹/缠上了南蛮舶/月朦胧"。
海面忽有异动。千百陶罐浮出雨幕,系罐的绸带用假名混着简体字写着《长恨歌》。浪涛推着这些"诗筏"涌向港口,某个陶罐撞碎在礁石上,裹着蜡封的《三字经》简写本随潮水漫上石阶。
"快看!"码头传来童稚惊呼。渔家子拾起湿透的书页,假名注音下"人之初"被改写为"人如樱"。捧着《万叶集》的歌姬驻足,竟用能剧腔调吟唱起这异化的词句。
老僧的佛珠应声崩断,碎玉溅入雨中。"妖术!"他枯指抓向朱允熥的蟒袍,却摸到冰冷铁器——柄新锻的胁差横在颈间,刀身"心"字纹正是草书偏旁变形而成。
"此刀名'兰亭'。"朱允熥轻弹刀脊,清越龙吟中,女匠人千代子从屏风后转出。她举起另一柄太刀,火光沿刀纹的"忍"字游走:"按殿下教的法子,汉字入魂,假名淬火。"
海港忽起骚动。载满火山灰的货船正在起锚,甲板上东瀛匠人用炭笔在唐纸写家书。某个少年工匠将"母上"写成"母",又在旁边添了假名"はは"。浪花打湿墨迹,晕开的笔画恰似母子相牵的手。
暴雨骤急。朱允熥望向海天交界处,那里正有闪电撕开云层。他想起离京前夜,祖父将《洪武正韵》掷入火盆:"规矩是死灰,文化是野火。"此刻他的袖袋里,郑和遗留的罗盘针正指向风暴中心——那里既非东瀛,亦非大明。
应天城的暮色被火把撕成碎片。锦衣卫小旗官陆昭踩着屋脊青瓦疾驰,腰间绣春刀撞碎檐角风铃。他追踪那道磷光已过三坊七巷,此刻终于窥见高丽商馆的描金门匾在夜色中泛着诡光——三十匹失窃的流光锦,正在二楼轩窗内跳动妖异青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