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的比较偏僻,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村子外面。”
“嗯……”
“他们真是命苦的一家啊。起初我们和他们一起来到这里,没过多久先前那位城主给的盘缠就花光了,那时图喾尔第的父亲还在壮年,能干不少力气活。但是后来,随着年老体弱,又染了疫病,几乎卧床不起了;她的妻子在刚到这里的时候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后来也在这种经常食不果腹的贫穷状态中,因缺失足够的营养而病倒。所以他们家从里到外的活儿,都是图喾尔第那孩子一个人在干,他毫无怨言地照顾着两个老人。当时与我们同来的其他家庭,大都成为给地主干活的雇佣劳力[8]了,也过上了不错的日子;而他却因为要照顾老人而留在家里,最后也只能成为一个农夫[9],勉强糊口。”
“他怎么不来向我们寻求帮助呢?”
“你知道的,斯特列利琴科家的人都比较内敛。并不愿意过多的与其他家庭交际,很怕麻烦别人。图喾尔第他独自开垦荒地、种植黑麦和莴苣,还圈养了一些绵羊;他完全自力更生,不打算依靠别人……”
“我这就过去看望他们家。”苏珊娜说道。
“你是应当去看看他们,早就应该去了。”
饭后,苏珊娜与父母告别,便与护卫朝着村外母亲告诉她的方向走去,她掀开面纱,远远地瞥见一片被整齐的芦苇篱笆环绕的土地。那里分布着一块块有序的小农田,排列整齐的萝卜、洋葱和葡萄树显得井然有序;羊圈里的十几只羔羊正悠哉地休息,院子里还堆放了一捆捆准备过冬的牧草;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地里,坦露健壮的上身,在烈日骄阳下挥汗如雨,他正在用手犁锄地,翻开一层层的土壤。那正是图喾尔第·尼努尔塔,他的样貌完全改变了。在他刚到这里时那个瘦弱幼气的青年,如今在残酷的命运的磨练中,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刚毅冷峻的汉子。他太过专注,以致于没有看到走过来的苏珊娜。
“奥莱克西。”苏珊娜走近了叫他的名字。
那男人抬起头,看到了这个他多年未见的熟悉面孔——苏珊娜·索贝茨卡的时候,他并没有显得太过惊慌,而是因感慨时光荏苒和世事变迁而瞬间湿润了眼睛。
“苏珊娜……”他放下锄头走上前去,亲吻来客的手,而他的动作也已经比过去从容太多了,“公主殿下。”
“不必客套了。我听说了你父母的事,他们病倒了……我来看看他们……”
“谢谢你。”图喾尔第的眼泪流了下来,“但是真不巧,他们在上个月先后离开了……我不久前才安葬了他们。就在那边的草原上。”
“对不起,奥莱克西。我来的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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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说着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图喾尔第看到她轻轻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她的目光中也泛起了泪水,而她的口中轻声嘟囔着什么,他知道那是自责的言语。
这一刻他便知道了,她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她会为一个陌生人所受的苦难和死亡伤感。对此,图喾尔第的心底涌出一股热流,公主的关切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帮忙呢?”苏珊娜有些哽咽地问道,“我们……我一定会带来最好的医生的!”
“我已经尽我所能找到了最好的医生医治他们……但是……我的父母他们终究不可能战胜自然……自然的力量。”
“自然的力量……”苏珊娜轻声地重复着。
“是的。生老病死,自然的力量……”
他们两人来到斯特列利琴科夫妇的墓前悼念,苏珊娜在那石堆上放了一朵百合花,偷偷地擦去了眼泪。一阵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回过头来喃喃地说:“奥莱克西。如今你们的王已经赦免了你们。你们是自由的了。我感到亏欠你和你的家人许多。请你随我回到阿舒尔去,而你地上的作物与牲畜我会全部赎买,我会在城里安排一间舒适的寓所给你。让我弥补你的伤痛……这样我也能安心些。”
“公主殿下,我非常感谢您的慷慨。但让我过寄人檐下的生活并以此慰情胜无,我将失去我的本心。”
苏珊娜停顿片刻,然后微笑着点点头,她已经料想到了他会拒绝她的邀请,也就无意再去劝说。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些一些黑铅钱币。
“那请收下……这些。”
“谢谢你,苏珊娜。”
***
苏珊娜离开后,图喾尔第·尼努尔塔像往常一样继续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地过了一些日子。
某日,他在草场上碰到另一个牧羊人,那人与他闲谈的时候告诉了他现在阿托尔国的沉重现状:安德烈与他父亲的命运如何一波又一波地翻滚;还有不久前卡拉纳遭受卡拉赫袭击后,那些操控着哈尼加尔巴特军队的利欲熏心之徒,以捕捉地狱来的“饿鬼”为借口,残忍地四处劫掠、屠杀了无辜的民众。那些曾经宁静祥和的村庄,如今遭受到无情的焚毁,村口处,满是盛满孩童尸体的罐子,令人不禁背脊发凉。
然而,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因其地理偏僻而侥幸逃过了这场浩劫。图喾尔第·尼努尔塔的内心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然而,他深知在这黑暗的时刻,不能被恐惧与绝望所击溃。
那之后的几天他都辗转难眠,他想到了太多的事。他想到了安德烈在学校的那次演讲,想到了在侏罗山上的生活,也想到了他曾倾慕过的苏珊娜。他曾多么想象安德烈那样,成为独立而又充满激情的灵魂;像安德烈那样知道自己应当为了什么使命而活;像安德烈那样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但他做不到。
有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应该去帮助他,去帮助陷于困境的安德烈,为这地上受苦的人们出一份力。况且如今,他已经送走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劳役的身份也被解除,没有什么再能够限制他的了。于是,图喾尔第变卖了自己的房子和土地,他简单收拾了行装然后向东方的尼尼微城而去,因为那里正在征召守城的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