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更多的个人生存琐事问题,丹提欧克大发善心,把他上半辈子积攒的工匠知识和创造力全数投入运用,帮军士逐一用科技手段解决。
“还好,那时候杀了一群异形,当年不算白跑一趟。”丹提欧克说,“你觉得呢?”
佐兰大概明白了这些天自己脑子里回荡的蜂鸣从何而来。
丹提欧克用扳手重重敲了佐兰的头。
说罢,丹提欧克用起他最近两天习得的简单语言,礼貌地向最近天天帮他们送食物的男孩道谢——他学会的语言大概为两句问候语,一些表达口渴、饥渴的词汇,破碎的语法,和最经典的本地脏话。
次年,他们在一颗行星上与当地人辩论了一千遍,他们并不是神的使者。
“别笑了,”丹提欧克受不了了,向他示威性地挥了挥手里的扳手,“再吵,你不如再睡会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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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帝之名,吾即刻命汝为驰骋星海者示以路途。”他下令。
二人过大的年纪反而为他们换来英特雷克斯人的更多信任,毕竟年长往往代表着智慧与知识的积累,和战斗威胁性的下降。
大营长确认了你的动作。他直直地盯着你,在你失焦的瞳孔中呈现为一个形容粗糙的影子,他扫去挡在脸前的头发,靠近你,观察着你颤动的眼皮。
佐兰靠在窗边,兴奋地盯着那颗渐渐靠近的星球。“我觉得那是太空港,大营长。”
“我不想,”佐兰边咳,边挤出他的声音,“我不想让佩图拉博大人看见……一个老眼昏花,断手缺肺,腿脚瘸了一半的三千岁老头子……大营长,我不想这样。”
但你是谁?
见一见我,我求你见一见我,父亲啊……我发了誓言,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大营长说……内外皆钢,钢铁的祷言……铁甲不朽啊……父亲,我想念你,佩图拉博……对不起……我错了……我很抱歉,我立了誓言,就差五百年……
一阵沉闷的悸动。
丹提欧克打开太阳灯,适当增加室内紫外线浓度。
纵使他们帮当地人赶跑了一支侵扰的异形,他们也仅仅是人类战士而已。
佐兰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呛到我了”。
“我们算是任务已了吗,大营长?”佐兰问,花白的头发反射着照明的冷光。
“尽管它今日尚未存在,但在一千五百年后的未来,天鹰将翱翔于寰宇。那正是我们所侍奉的人类帝国——更加具体些,我们隶属于钢铁勇士远征军团。”
“那是泰勒弗斯山,佐兰。”他轻声说,隐藏在皱纹中的双眼微微睁大,试着看清那儿的一切。“就是这样的纹路,这种形状……”
“啊,你醒了。”他吸了一口气,装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你要睡到饿死,佐兰。”
丹提欧克微微一顿,偏过头看向佐兰。
时间的尖啸追上了赫鲁德港口。
你睁不开眼睛,耳中有双重的蜂鸣,一者高昂,那是舰船内的警报留下的回响,一者低沉,那来自你的体内,你涌动的血管,你同时的心跳。
佐兰咬了咬牙,后果是牙龈有些出血。
佐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我暂时不会饿死,”他谨慎地说。如果还有手,他会选择拍拍肚皮。
丹提欧克瞥了他一眼。“我猜留了。”
三年后,佐兰在某天醒来时,发现他的腿不允许他站起来。他的全身都好像在向奥德赛号的底层下沉,疲倦到了一个极点。
他睡意朦胧,眼前的事物全都挂上残影,却又像等待着什么将要到来的新事,便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睡过去。
佐兰低头一瞧,自己发皱的皮肤中央,确实有一道贯穿前胸的长疤。想到两人的匕首都在熵场内化为齑粉,佐兰放弃思考丹提欧克是拿什么东西给他切的。
丹提欧克摇了摇头,默默将这一攻击性异形的巢穴位置记在心中,排进仇恨的榜单内。
失去了导航员家系的指引,这艘在旧夜风暴中飘飘荡荡的小船,又遭遇了几场扰乱磁场的辐射射线后,其他一同坠落到这一时间的赫鲁德小船就成了星海中唯一的路标种类——赫鲁德人的舰队里倒是有些能够互相感知的系统存在。
他不知道……他躺一会儿,他就在这儿,身披铁甲……大营长,关上门,别让父亲进来,别让他们过来,别难过,他好好的,明天就能从床上蹦起来,跑遍铁原号的三重回环……父亲,父亲啊,你在哪儿……
“给我升个职位吧,大营长,”佐兰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可惜不适合他那张老头脸,“我兢兢业业干了五百年活,到现在还是军士。”
“那……咳咳,那我们赶紧回去找……”
“我们一定能再见到钢铁勇士,对吧?”佐兰喃喃。“能回家?”
“去抢一艘!”
佐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的舌头和喉咙极其干涩,这是昏迷一个月带来的后果。丹提欧克从净水器里给他接了半杯水,准备照顾他的战士。
“不……”佐兰嘴里发出一声气声,他试着使劲坐起来,而这一举动的宏观表现,就是他的皮肤短暂地紧绷了一点。
对比大多数科技在岁月中失落,抑或是文明在野蛮中丧失的行星,那个口袋帝国文明可谓是让人啧啧称奇,不论是整体的技术先进性,还是内部的和平指标,不客气地说——甚至比后来的帝国还要略胜一筹。
大营长猛地一抽刀,割断一根错误纠缠的铁线。
长年累月地,他好像恰恰就是等着那件事降临,也许它已经降临了,也许它等在门口,看着佐兰何时愿意下床,赤着脚向它走去。风从门外吹进来,灌进他空阔的胸腔里,填补着肺的空缺。
丹提欧克忍着衰老外壳里的病痛,一把抓住灵能者,反客为主,声音隆隆若雷霆:“吾乃帝皇之战士,安敢冒犯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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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提欧克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佐兰:“我们两个,去闯一整个导航员家系?”
“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此乃不破的连祷。”
“我在想……”他呛了一呛,听见自己的肺再一次地发出空荡荡的尖锐细鸣,“我在想,我们回去的时候……”
军士强行断开神经连接,卸下一部分盔甲,从失灵的注射模组内取出一些活性注射剂,打算为自己注射。取出药剂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法再度抬起。
“假如再年轻几百岁,我能单挑他们一支军队。”佐兰笑眯眯地仗着当地人听不懂他的语言,和丹提欧克夸下海口。
尽管这艘舰船已经比最初的赫鲁德人小艇扩建了一大圈,就连船员都死了两轮,骨灰盒架子堆满一半,每个盒子上都用他们各自母星的语言,刻着这些凡人的名字。
在七百年左右——中途他们的时钟在长时间的胡乱使用,和恶劣保存环境的摧残磨损下坏过一次,因此对时间点并不完全确定,丹提欧克与佐兰追着最后一艘逃逸的赫鲁德船只跑遍了半个银河,终于在可能是极限星域的区域抓住了那艘舰船。
“我也去。”佐兰说。
接下来的二十年内,奥德赛号的第一批凡人船员,全部陆陆续续地寿终正寝。
丹提欧克平静地抚着胡子:“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兴趣,了解一个同样向往和平与人类团结的国度。”
“两千年前的太空港,和两千年后几乎是一个模样,”佐兰笑道,用金属手笨重地拍了拍窗框,“希望他们没有和夜鬼一样的剥皮爱好。”
丹提欧克靠着这一手出其不意,在头一年的飘荡里又轰下了三条赫鲁德舰船,并从那些船只上搜刮补给,用来给自己的这艘船缝缝补补,并增添更多钢铁勇士所习惯的军队配置,渐渐将小船改造成钢铁勇士的模样。
好消息是,佐兰的状态已经完全稳定,除了没手和缺肺之外一切正常。现在他临时担任观察员的职责,帮船长丹提欧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另外,丹提欧克拒绝亲手给他喂吃的,拆了根细管道下来给他当做吸管。
两百余年后,他们再度途径西尔扎提。
——
丹提欧克拍下发射指令,一串炮火从这艘被简易改造的异形船只的炮口汹涌喷出,精准地追及出现在监测之中的小船,在宇宙中炸出一串破碎的金属废料。
“别告诉我你做不到,军士。”
这一次的尝试取得了成功,尽管丹提欧克不确定对面放人,是因为懂了他们的意思,还是出于珍贵的人道主义。
现在是他们在宇宙中飘荡的第三年,除去愈发怀念他们过去的战友,以及尊敬的佩图拉博之外,他们开始怀念人类本身。
灵能者险些朝他当街下跪。
“错了,”丹提欧克毫不留情,“你才干了区区负一千五百年活,当勉励自身,以佩图拉博为榜样,不断向未来前进。”
“那……咳,那为什么……”
“那……”佐兰缓缓地说,“我们有办法回去吗?”
马尔申和他的十来个伙伴从人群中冲出来,恨不得扒着丹提欧克的腿,让他带他们走。这些孩子全部是孤儿。
“不止我们抵达了两千年前,佐兰。”丹提欧克沉声说,“我们不是唯一一组逃脱的幸运儿。但已知的帝国历史上,并未记载这一批赫鲁德人的存在。”
“因为现在赫鲁德人还没搬来萨特拉达深渊。”丹提欧克的声音在狭小的室内空空地回荡着,撞在周围的金属部件上,在佐兰心头击打出一重重的回音,呛啷地响着,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打出回声。
佐兰在路过骨灰盒架子的时候,扶着墙行走的重心不小心一偏。他的腿之前断过一次,并且还没找到医疗条件够好的人类星球,从那以后,丹提欧克就得从奥德赛号的各个角落,把摔倒的佐兰扶起来。
战火纷纷,赫鲁德人的炮在远处自保炸膛。佐兰在头盔里挑起眉毛,加快手上的动作,压下节流阀,专注地调节着用于收集熵场参数的仪器。
——
他眯着眼,等到那艘小船彻底四分五裂后,才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腰部,晃晃悠悠地回到佐兰身边,把倒地的军士重新扶起来。那张严肃的脸孔中仍然闪烁着冷酷的怒火,仿佛战火正倒映在这张衰老的面容上,熊熊地燃烧。
“没学过,”丹提欧克爽快地承认了,“要是到时候接上义肢后出现不良反应,你要相信你的阿斯塔特体格。还有,别讲敬语了。”
佐兰不再出声,这次他的确睡着了。
“我们的失误将赫鲁德人带回旧夜,因此,我们要弥补自己的错误。”丹提欧克说,“这样,当我们再度面见原体时,我们尚有资格说一句,佩图拉博的战士从未辜负光阴。”
“活着。”丹提欧克沉声说,“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
佐兰只觉得浑身穿过一阵复杂的感触,以酸涩为主,感叹为辅。与丹提欧克同行近千年,他从未见过大营长如此情感流露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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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年的某一个泰拉计时早晨,佐兰的机械手在一声响亮的嘎吱声中,宣告了一次漫长罢工的开始。
——
大营长别开视线。
没有大远征的号角。没有星炬的光辉。没有帝皇的指引。
第八百九十年,两人路过一颗通体青碧之色,植被郁郁葱葱的美好星球,并觉得周围的星系环境多有熟悉之处。
老船长叹了口气:“来吧,船员。这艘船是‘奥德赛’号。”
时间轴上的过往与未来,和他们漫漫生命中的未来与过往,恰恰交织于此时此刻的奥林匹亚之上。
“咳……我们要去两千年后,够远了吗?”佐兰问。
“我看你已经徒手弄了台信号鸟卜仪出来?”佐兰试探着问。
这是两人漫长旅途中最难忘的事情之一,即使在离开之后,坐在经过英特雷克斯人帮他们再度改装的船舱中,佐兰与丹提欧克还会时不时提起那个文明尚存的联邦。
“该死的!”佐兰骂了一声,“该死的!”
丹提欧克让他先找到不是源自异形船只的配件来替换翻修,再讨论这个问题。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佐兰低声说,言语间多有彷徨,隐隐还有些痛苦的畏惧,“但我不再是战士了。父亲值得更好的战士,而不是……”
“坐下,”丹提欧克厉声下令,“别说话了!”
接着是风声。风环绕着紧闭的眼睛,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划痕,像是灯光的残影,但更加冷硬,滚过你酸涩的眼球。眼睛的底下燃烧着痛苦的火,激发出色彩的残片。这阵疼痛无处不在,潜伏在你的喉管与腿骨中,折磨着你脆弱的意识。
“你说得对,”大营长心平气和地说,手指在体侧缩成一个空心的拳头,“可惜我没接收到任何一条帝国频道的讯号。”
大营长自制的警报器忽然刺耳地响起,丹提欧克猛地站起,险些闪着他的腰。
“你低头,”他说,嗓音粗重,“看你的手。”
一百五十年后,马尔申的寿命首先抵达尽头,在深空中看着舷窗之外的景象,于病痛中长逝。
“不为战斗,”佩图拉博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孤独地回荡,第五批船员全部离世后,两人没有再招新的凡人船员。“不为荣誉。”
只不过那不再是一名年轻的将领。
在危急存亡的关头,这些穴居者放弃尝试与两名不惧生死的见鬼的星际战士正面敌对,纷纷涌向剩下的舰船。佐兰转身进入船只之内,跟着大营长一路闯入驾驶室——多亏这是一艘形制还算标准的微型舰艇,与钢铁勇士曾经捕获的数艘船只结构相似。
丹提欧克看了他一会儿,轻拍军士残缺的肩膀,静静回到驾驶座上,熟练地驾驶飞船,准备向着方才被击毁的残骸飞去。
“他妈的,还能有谁!”丹提欧克视线一扫,挑中一艘舱门刚刚打开,还没上去多少赫鲁德人的微型舰船,抢先攀上。
他补充道:“我已经杀了四船赫鲁德人。”
英特雷克斯人接受了他们的道谢,用音乐般的语言,表示他们很愿意帮助同样发源于泰拉的人类同胞,何况这是两位未被“昏沌(kaos)”污染的战士——英特雷克斯人坚定地视那种东西为敌。
佐兰止住笑意。“你看起来起码一千岁,或者一千五百岁,兄弟。”
“帝国没在萨特拉达深渊留官方移民署吗?”
丹提欧克大声骂了一句脏话,挤出三个受损的肺里全部的空气,吼道:“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