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佩图拉博的风暴鸟降落在泰拉大陆架的边缘。
云层聚集成厚重的深灰铅色雾气,积压在穹顶的下方,将沉闷的雾霾与蒸腾的热气封锁在居民的头顶。到了换班交接的时候,居民像牧群般被铃声和永恒的铁锤锻造声唤醒,在蒸汽里形成涌动的潮流,由工作挥动他们的长鞭,生计则是活生生的牧羊犬,咬着他们的脚踝,沉重地被拖行在居民身后。有些时候,他们与他们所侍奉的工厂货物没有两样;有些时候,他们更为廉价。
“他们建造了居住模块(habblock),以便为帝国人民提供最低限度的维持生命和工作所需的栖身之所。”
佩图拉博说,从舷梯上走下。帝皇急于将他们唤回,等佩图拉博真的到了泰拉,皇宫送来的消息反而是令佩图拉博稍作等待。
因此,在铁之主进皇宫觐见人类之主过后,他就无所事事地进入了泰拉多座城区中的一片,除了莫尔斯,他没有带上其他任何亲近可信的人。
“考虑到巢都的不同地势和结构分区需求,这些居住模块的建筑类别包括垂直塔和高楼等,较好的情况下,他们能拥有一套公寓楼。如果居住在塔里,从顶楼到底层的电梯完整运行一次,需要半小时至一小时的时间,徒步行走则接近不可能之事。”
莫尔斯稍稍点头,扫视着泰拉的景象,放弃尝试从眼前的帝国首都之中,分辨出旧泰拉更多的余晖。
那些反重力列车轨道复杂地镶嵌在起伏的地面之中,高塔在半空中以廊道相互编织串联,地下传来嗡嗡的轰鸣,工厂滚烫的蒸汽和光芒从地面铁板的裂缝中上涌,灼烧着行人的脚底。排污管道密集而混乱,直接裸露在空气中,像被剥去表皮的血管。
“这是一座天然的迷宫。”莫尔斯说,语调平和,如果忽略他话语的内容,甚至不易听出这是一次讽刺,“并非有意构建,却比任何着意设计的殿堂都更加浑然天成。”
铁之主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否认莫尔斯的话。
这一批人刚从同一台电车上下来,穿着千篇一律的灰蓝色制服,脸上保有着工人特有的谨慎,即对异常现象熟视无睹的能力,和不用动用大脑就知道如何随着人潮一起运动的哲学,就像迷失在永远不变的半梦半醒中,并不鲜明地存在于现实和灵薄狱的撕裂狭缝里,日复一日地游荡。
“这些工厂的分布很混乱,”佩图拉博评价道,甚至没有心情讲出他的修改意见,又或者只是内容太多,一时讲述不完。“比如这里,这是食品厂,那边是电车修理厂,在它们下面,有一座污水净化厂,但顶上则是铸钢厂。”
“一股血腥味,”莫尔斯说,“我修好了我的嗅觉系统。”
“斗殴。”佩图拉博吐出一个词,受伤在这里是常有的事,家里有人在有关机构下属的医疗工作站干活的话,生活会变得方便许多。要么就慢慢排队,打赌在伤势结痂恢复之前,能轮到自己见到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医疗员。
他们工服的背带裤或衣兜里总是凸显出武器的轮廓,也许是小刀,匕首,有些甚至是违禁的枪支。他们为保护自己而做出上述努力,有时又反而使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他们换了一趟磁轨电车,在车厢里被机油混合着汗水和鲜血的味道埋了起来,佩图拉博觉得今天街上游走的人里,受伤的格外多,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某座工厂内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安全事故。
他停顿一刻,一些身穿油腻制服的居民从他身旁挤了过去,低声咕哝着咒骂这两个人的挡路。莫尔斯用一些小技巧,模糊了泰拉人对他与基因原体佩图拉博的认知,否则他们很难行走得这样顺利。
“这些结构的复杂程度和奇特性,即使是我也不易想到。我的设计无法不去避免那些反常而摇摇欲坠的危险区域,”他看向一处吊在空中的悬台——基底是废弃塔吊上平着悬挂的钢板,又与一边的高楼用钢索和麻绳捆在一处,勉强固定。
莫尔斯说:“内政部的人力还是不够用。”
莫尔斯还维持着形体,佩图拉博发现自己在对莫尔斯没有干脆变回一层薄皮让他拎着走而感到庆幸。
傍晚的时间渐渐过去,天空的颜色浓缩进一片暗淡的淤青,人流进一步增多,接着会减少。莫尔斯和佩图拉博已经从城区边缘线之外,搭车进入到更为寸土寸金的市区,和他们同道的之中,大部分都是前往夜班岗位的。
他们挤进一辆土黄色的电车,电车的高度对于基因原体太过低矮,好在哐当作响的车门的宽度允许他进去。如果像经常发生的那样——半扇门卡着打不开,那就做不到了。
佩图拉博脸色阴沉,对这里的形势罕见地流露出不喜。他咽下这种情感,说:“我在这里有一栋楼用来居住。”
在更晚的时候,工厂与种种有关机构附近的廉价酒馆里会挤满人,把柴油味的液体挤进喉咙里,配上一些有机的化工合成能量棒,还有一些灰白的热销酱料,用维持生命限度且不利于消化的东西,填满自己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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