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银色子弹

“而我们的本质将彼此相连,四号。在那之前,我们的意识将死去,如此方能保持容器的纯粹和稳定。”

+我猜尔达接受不了这个,对吗?+

“她很害怕。”十一号低语,“她说他的野心蒙蔽了他的道德,而虚假的预言欺骗了他的理智……但是,你们说过,有另一个计划……本该成功的第二个计划?他还是把自己挂上了十字架,啊,就像尔达所说的……”

+他的确推翻了他自己的抉择。十字架?如果你一定这样形容,并不介意以此证明你脑海中知识的有限。+

+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他的每一个儿子都有了名字,+莫尔斯的情绪波动稍稍一停,他修正了他的话语。

+至少原体们多数有名字。于是,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动手杀死十七个信任他、期盼他的子嗣。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自己赋予了工具情感、期望和祝愿,对其拥有超越权力与控制的影响;在某一时刻,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认同和归属的核心,被纳入一个更大的共同体系统之中,以至于无法抽身。除此以外,在某一个时刻,他发现网道的二度修建能够大幅缓解单独控制黑暗之王的压力。

+在某一个时刻——帝皇后悔了。+

莫尔斯神情复杂地看向佩图拉博,回忆起那无数个无形转折的瞬间。

是在帝皇目睹绿皮对网道的修复作用的那一个刹那吗?

是佩图拉博在法罗斯灯塔与数十年前的帝皇有过一面之缘的时刻吗?

是帝皇扮演法斯,与他提及摩洛的时刻吗?

是他作为圣乔治登上奥林匹亚的舞台,直言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的时刻吗?

还是将二号原体带入本不该在那时诞生的上帝之城的时刻?

抑或是963年的泰拉皇宫,他在风雪中与莫尔斯讨论那未知的成神赌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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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计划永远会出错。所以我们必须填补计划失败带来的可能空缺。如此往复,直至抵达人力穷尽的终点。

他说:计划的最初,他们不是儿子。武器。工具。兵器。唯独不是子嗣,直到计划改变。

他说:我向你所怀的意念,是赐平安的意念,要给你一个将来和盼望。

他说:我们所有人都是工具、武器、容器、果实。而人类永不满足。

“所以尔达痛恨的计划改变了,”十一号似笑非笑地说,“他弱化了寂静界域的十二个分支对吗?所有的控制权都被移交给了泰拉王座,而抽取亚空间力量以期正负湮灭的限制也取消了……那么,当黑暗降临在凡世,便不再有网罗对它施以限制了。

“是的,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想想吧,要是你们的父亲果真和尔达所说的一样冷酷,那人类该活得多好啊——”

“不,”佩图拉博说,“——不。”

“我错了吗,四号?我说错了吗?”

“你的逻辑是正确的,但计划的毁坏不能归咎于帝皇的决策,何况计划仍有挽回的余地。”

佩图拉博说,他的思绪运转不休,不停把更多的因素纳入考虑。

帝皇是否曾经将他们看作纯粹的工具与容器已不再重要,他们早已构建足够的感情链接,他真正得知帝皇最初计划时的愤怒和悲伤——如果那种干扰着他冷静心情,在他的喉咙中痛苦燃烧的火苗就是悲伤的话,这份情感已经被抛之脑后,并拒绝被他所承认。

这份备选计划只是遥远过去的一道回响,最多作为帝皇内心变革的一份证明,受囚于过去的人是可悲的,但他们造成的后果则使得可恨凌驾其上——宿敌刃,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沉眠,战帅的错误加冕——最后一项正是洛嘉·奥瑞利安一步踏错的起点。蛇的影子在其后若隐若现。

佩图拉博的胸膛颤抖着,他的语气转换为低声的咆哮:“帝皇的计划仍能挽回,只要此时过多的力量得到抑制,王座得到修补!”

十一号注视着佩图拉博,他的面容如水银波动,水晶蛇的影子在他虚构的身体内掠过浮光。花束从他手里跌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古典的左轮手枪。

他开枪的速度快过凡人乃至阿斯塔特之中最快的枪手,同时也快过了在近战方面并未排于前列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但还赶不上永不休止的金文防护。

光芒闪烁之下,佩图拉博猛然抓向十一号的手,那把枪脱手而落,十一号的形体霎时消散,而后在稍远的距离复现,脸上仍然是若有若无的微笑。

落下的枪瞬间被佩图拉博捡起,一发冒着灵火的子弹即可射出,击中十一号的左肩——其盘旋天际、隐隐可见的蛇身本相猛然一颤,一簇细小的火苗爆裂而寂灭,带去数枚璀璨的鳞片。

“你要阻止我,佩图拉博,”十一号嘶声说,“我说过你要阻止我。”

“靠什么阻止你?杀死你吗?”佩图拉博大声喊道,声音贯穿灰黑的街道,他直接注视着巨蛇的虚影,握枪的手抬起,枪杆转换为符文编织的重型手炮,就在他提问的过程之中,炮声已然隆隆响起,他宁愿击落巨蛇后再与之对话,而莫尔斯将帮助他完成这一场灵能之战。

“一个很好的提议,佩图拉博。”

巨蛇吃痛地在高空盘桓,它动作减缓,而在完整基因原体的眼中已经几近静滞不动,但它声音的稳定性完全没有受到那些燃烧金焰的鳞片带来的痛苦的影响,依然平静如初。

“如果你杀死我的意志,那么我可能就只能为你所用了,佩图拉博。我不喜欢我被创造的理由。”

金焰在它的庞大蛇躯上切割出无可挣脱的烈焰巨网,从高空的风中吹来一股支离破碎的灼烧的气味,好像是从天而降的火山灰烬似的,用力地从上方吹落下来。

佩图拉博的手炮追逐着巨蛇的身躯,他的手臂高举着,不断地发射火炮,就像这已经成了某种亘古以来的固定仪式,必须持续不断地循环在一个蛇骨环绕的圈层里。

“下来!”他大吼,物质宇宙的理智告诉他这样才能让声音远扬,又或者他动荡的思绪正自行寻找出路,让他无法不大声呼呵,“下来!”

巨蛇似乎下降了少许,它的外皮不间歇地开裂,不愈的银血如丝分割寰宇,切碎了黑暗的无尽深空。

“真的吗?真的吗?那就快点儿吧,佩图拉博,”银血所经之处,纳米粒子所构的草木土石全部四散分解,星球地面的机械假人一个个融化坍塌,“那就烧光我的皮肤,砍下我的头,”它说,“那就让我为你们的暴君去死吧,呵,这和为了尔达而死始终是同一件事,”它的嘶声轻笑甚至有些顽皮,“把我的心杀了,用我的本质涂抹在你的爆弹上,然后打向你们的泰拉吧,”它说,“快啊。”

“你给我下来!”

“我不如离开,佩图拉博,我不如就这样离开……”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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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会走吗?我会吗?我的命运不在我的手上,我没有手,一条蛇哪来的手呢——”

铁之主的手炮在虚空中轰击出多个牵连金丝网罗的锚点,如同捕猎海鱼的巨型鱼叉,将巨蛇向着地面拽落。巨蛇无用地、徒劳地,乃至随意地在它的网中挣扎了几下,更多挥洒而出的银色鲜血泼在大地上,将沙盘城市进一步摧毁。

蛇身坠落时,庞大的回响在无限的灵魂海中震颤回荡,佩图拉博的以太视野一时间一片漆黑,残像累积的余光闪烁出大量光斑,在眼前如萤火散开。

最后那一声轰然的坠落在他耳边爆炸,击碎了所有沉闷的隔阂与障碍,在至高汪洋的震慑气浪之下,铁之主向后摔去——不,整个世界向上倾斜,重力在短时间内狂乱地动荡更替。他扣住向下倾倒的楼房边缘,喘息着抵御灵魂领域的动荡混乱。

随后,一张脸陡然出现在他邻近的位置,肤色略深的面孔静静地望着他,因失血而褪色。他看了他两眼,目光移向那一堆金文构成的手炮,而后重新抬起头,呼吸短而虚弱。

他的眼睛睁着,一眨不眨,里面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有的仍然只是那种也许是微笑的、不可被称之为表情的表情。他只会这个表情,佩图拉博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你要我履行使命吗?”他说,他眼睛里的情感是什么?不是恐惧,也没有惊讶,或者说期待。不是。

仇恨,佩图拉博读出了这种罕有的情绪,仇恨,没有一丝可怀疑的,那是炽烈而阴郁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