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有隐藏招数啊!”石迪文心中暗暗叹道。虽然军方和安全部都认为许心素这老狐狸或许早就在浙江那边埋了钉子,但一直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直到此时许心素自己主动说出来,才证实了海汉之前所作的猜测。既然许心素自己亮了牌,石迪文也就不用再费心去套话了,倒是省下了不少事。
便听许心素继续说道:“今上登基那一年,老夫便已经决定要弃商从政,指望用官身护住我许氏一门。但因那时起点太低,能弄个把总职位已经不易,也看不到未来晋升的希望。老夫当时也没什么依靠,唯有金银还可派上点用场,思来想去,最后挑了族中年轻子弟数人,改名换姓之后,去浙江那边经商、考学、入仕、投军。如今七八年过去,其中倒也有人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或能在贵方的计划中派上用场。”
石迪文心道这大走私商派小弟洗白上岸潜伏,甚至进入了军队和官府,怎么听着有点像无间道的情节。不过许心素这个算盘倒真是打得不错,以他当时面临郑芝龙追杀,已是朝不保夕的处境,的确很难依靠把总这么个低级军职保住整个家族和相关的产业,而当时海汉也还没有展现出能够逆转乾坤的实力,对他而言还算不上是一股真正的助力。许心素的办法虽然无法彻底解决眼前的危机,但可以将风险分散开来,大大降低了家族被十八芝抄底的可能性。一旦风头过去,放到浙江那边的人说不定还有机会出人头地,重新为许氏一族开枝散叶。
当然了,当时的许心素对于未来形势极度不看好,才会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试图保住许家血脉。但他所没有想到的是,福建这边的形势很快就起了变化,来自海外的神秘势力居然主动找上门来要对他进行军事援助。一开始是送来了上百支火绳枪和几门小炮,但后来66续续又供应了不少“先进武器”给许心素,并且如同未卜先知一般指导许心素所率领的水师打了几场胜仗,由此所累积的军功让他如同坐火箭一般接连升级,凭借常胜将军的战绩从把总一路升到了一省总兵。
另一方面在海汉的引领之下,许心素原本就比较擅长的海上贸易也是做得风生水起。从海汉进口而来的大量工业品让许氏名下的商业机构凭借独家代理迅占领了福建市场,甚至还有余力向邻省输出一些商品。这几年间利用这样的操作方式赚了多少银子,许心素已经很难统计出具体的数目了,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跟海汉人合作赚取的利润远远高于他过去辗转于红毛人、佛郎机人、日本、琉球等多方之间当走私商人的时期,而且也比过去的合作者放心得多,海汉的实力深不可测,即便是到了现在,许心素也依然看不懂这群海外来客究竟有多少尚未亮出来的好东西。
海汉人没有满足于偏居一隅,最近两三年扩张的步伐越加快,许心素也是看在眼里。不过好在海汉似乎对于入侵大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而是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控制大明的海岸线上,并将这样的影响力植入到贸易和移民中,不断地从大明获取财富和人口。许心素明白海汉这种手法其实是在从大明身上吸血,但他作为一个商人起家的官员,并不反感海汉的做法。毕竟当初他还在做走私买卖的时候,所干的事情也与此是同样的性质。
如今海汉要进浙江,许心素觉得这是另一次起飞的机会要出现了,如果利用得好,今后也可以将福建这边的合作形式照搬到浙江去——海汉掌控海域通行权力,而许氏名下的商业机构负责在浙江当地承销海汉商品,并辅助海汉在浙江各州府获取他们想要的各种资源。当然了,要加入这个游戏,先就得亮出自己的筹码,以换取海汉人的信赖,而许心素的筹码就是当年在浙江安插的那些人脉,这同时也是他最大的诚意。
“宁波府、杭州府、绍兴府、嘉兴府,这几个地方都有老夫的人,但具体如何配合贵方行动,还得有劳石将军说明。”许心素也不是省油的灯,只交代了几句场面话,却没有再详说这些人的身份。这意思也很明白,我的牌已经亮了,是时候亮出你手上的牌了。
石迪文出之前,参谋部的确已经制定过几套行动方案,具体如何实施,还是要看浙江当地的形势而定。但参谋部制定计划的时候,可并没有把许心素安排在浙江潜伏的人给考虑进去,石迪文来这边谈判,实际上多少也是有临时起意的成份在里面。许心素所能提供的条件对于海汉原本的计划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变数,甚至连应急预案中都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情形,他现在要石迪文说明海汉的行动计划,确实是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石迪文斟酌了一下才回应道:“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希望先跟当地官府谈,我们出兵帮助当地剿匪,当地向我们开放市场,提供必要的补给。这个交易能谈得下来当然最好,如果谈不下来,说不得就只能动硬的了。据我们之前的了解,当地的水师战斗力非常低下,所以我们也不打算考虑他们感受,该动手就直接动手清剿杭州湾外海的海盗了。当然了,我们不会入侵大6地区,顶多也就是在舟山群岛寻个条件适合的岛屿落脚,向当地市场出售海汉产的各类商品而已。不过在我们了解当地状况之后,现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也会有很大的困难,当地官府未必希望我们在那边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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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一带的确有此问题,你们的出现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不是每个人都会欢迎你们的到来。”许心素点头对石迪文的观点表示了赞同。
“所以我在想,既然当地现在可能没有人愿意欢迎我们的出现,那么就应该想办法自己培养一些拥趸,不管是官场中人也好,做生意的也好,我们都可以提供大量的资源,帮助他们升官财,增强在当地的影响力。”石迪文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在考虑自己的措辞:“但如果是没有基础的人,这个过程可能所需的时间就比较长,而且中间会出现的变数也会很多,所以我们希望能得到一些推荐人选,让我们能够更有针对性地制定具体的方案,以便能让我们支持的对象尽快地上位。”
“这样说来,老夫顿觉身上的压力重了不少啊!”许心素不无自得地应道。石迪文的这番话基本已经表明了的态度,海汉会对许心素的人进行扶持,至于扶持到什么样的力度,那就要看许心素的人有多大本事了。
“许大人亲自推荐的人选,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也希望许大人能够信任我们。如果你的人因此而身份暴露,我们会尽全力保证其人身安全。如果因此而影响了仕途或是造成了经济上的损失,那我们也会给予相应的补偿。”石迪文继续说道:“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代表执委会签署一份书面承诺。”
“石将军这话就说得太见外了!你我两家一向彼此信赖,合作也非常愉快。些许小事,哪用得着签什么书面承诺!”许心素也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要的只是石迪文代表海汉表明态度,至于纸面上的承诺,对双方来说其实都没有什么必要。许心素还记得两年前见到宁崎的时候,曾听他说过一句挺有哲理的话——写在纸面上的协议,最终都是用来撕毁的。
分散在浙江各处的这些许家子弟,其隐姓埋名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危难时能够提许家出一把力,因此当许心素要求他们效力的时候,这些人应该都不会抗拒来自家主的命令。何况这次的行动还有海汉这个强援作为保障,足以帮许家子弟增添不少信心了。
双方很快就议定了大致的框架,并就行动方向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逐个敲定具体的人选了。而这件事做起来就有一定的困难性了,先当事人的情况只是来自于许心素的口头介绍,石迪文现在肯定是见不到人的,而许心素的主观看法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海汉对于当事人的判断,由此产生的印象偏差几乎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其次当事人全都在浙江,现在没办法了解到他们对于这件事的想法和态度。尽管这些人都是出自许氏家族,但这么几年过去之后,生活环境的变化是否影响到他们的心态,这真是很难确定的事。
许心素也没有一次性将手上的牌和盘托出,石迪文问到某个领域,他才会说自己安排的人员中是否有人混迹于这个领域。这番谈话一直谈到深夜,许心素才总共介绍了三个人的情况。
这三人都是进了官场,一文两武,文的在宁波某县当县太爷,武的两人中,一个在杭州府当上了捕快头子,另一个则是在宁波府的水师中任了个把总,与当初许心素的仕途起点倒是一个水平。
石迪文对于这个水师把总有点兴趣,因为宁波府的水师在许裕拙的形容中完全就是整个大明数得着的无能之辈。当然这种无能不仅仅是其战斗力的低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宁波水师跟舟山群岛的海盗团伙有许多灰色利益链条存在,使其不但没有成为打击海盗的拳头,反而是扮演了海盗保护伞的角色。这种表现在已经成功驱逐了十八芝的福建水师看来,自然就是无能之极了。
石迪文也不指望这个许家子弟能有多强的能力,他只是很想通过这个人去了解宁波水师与海盗之间的利益纠葛,从而找到瓦解这种利益链条的方法。当然如果这个人能力够强,胆子够大,那海汉也可以想办法扶持他上位,甚至送他一场荣华富贵也不在话下。
但谈到后面,石迪文意识到许心素的精神明显已经撑不住了,注意力也开始涣散,想必也是年岁大了,加上奔波了一天的疲劳所致。于是石迪文便主动终止了谈话,与许心素相约第二天再接着谈。
第二天上午的会晤中,许裕拙没有再出现,石迪文认为他应该是去为之后的行动作准备去了。许心素接着昨晚的话题,继续介绍自己潜伏在浙江的人马。石迪文今天将询问方向转到商界,许心素向他提供了两个人选。
其中之一是在杭州做丝绸生意,在府城开有一间绸缎庄。海汉从大6购买的杭州丝绸,几乎都是出自这位经营的绸缎庄。另一人则是在宁波府做水产买卖,自己名下有十多条渔船,百余名水手,出海的渔获主要就是卖给宁波当地的酒楼饭店,生意也还算将就。
石迪文暗暗在自己心中给这卖水产的打了个记号,他既然名下有船又时常需要出海作业,想必对于舟山群岛的海盗状况也比较了解,如果有机会,倒是可以跟这位提前接触一下,从他那里收集一些比较有用的信息。
谈到这个份上,就算已经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许心素依然还是没有提及这些人的真实姓名。石迪文认为可能要等到海汉这边拿出具体的行动计划之后,许心素才会交出所有的信息,让海汉与当事人直接联系。虽然石迪文对于许心素的小心谨慎有一点点的不满,但想想这些人都曾经是许氏一族的希望所在,许心素这么小心翼翼,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双方就此连续密谈了两天,然后共同商定了几个人选,石迪文拿着花名册回澎湖与钱天敦继续商议行动计划,而许心素这边则是派了信使秘密赶赴浙江,与选定的几人进行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