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突然又笑了出来,道:“朕……就如此好杀?”
笑声低沉,仿佛带着些许自嘲,刘和不敢抬头,十指紧扣地面,虽光滑的无可紧扣,无可凭籍。
“还有什么?”
刘和第三次擦去脸上的汗水,低声道:
“雒阳令周异大人已经回来,给家父递了一封信件,据家父所说,魏郡太守孙原并未前往魏郡,而是折返颍川,他身后尾随的‘汉剑’中人与三队江湖中人尽遭屠戮,似乎是一神秘人物所为,‘汉剑’后续派遣的几人只看到了尸体,且尽为剑伤。至于孙原本人,言谈上并未沉郁,看来似乎并未将复道刺杀案放在心上,也不知他身后之事。另外,还有派遣尾随孙原的几支人马在黄河之上被张鼎设计伏击,尽数覆灭一个不留。”
天子轻笑:“不愧是司徒大人的孙子,竟这般有能耐。”
“且太学博士郑玄在前往颍川路上遭到刺杀,被江东陆家一名子弟所救。同时河南府尹长史赵岐似乎在寻找劝解张角之法,正南北奔走。”
一听“赵岐”二字,天子似乎和善了许多,沉默许久,方慰然长叹:
“八十老翁不能安居家业、嬉戏儿孙,今为国奔忙,朕之过也。”
这天下唯一的至尊望着身前匍匐的臣子,缓缓弯下身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刘和身子一颤:“陛下……”
“起身罢……”
天子身形削瘦,手上却有一股浑重的气力,托起刘和的身子,看着眼前兢兢业业的臣子,缓缓道:“你为朕做事,却不能告之刘虞,辛苦了。”
刘和心头一阵暖意,拱手再拜:“家父与臣,皆为宗亲,誓死扞卫大汉,誓死扞卫陛下。”
天子的容颜似乎又干枯了几分,愈显得削瘦,唯独一双目光澄明,凛然若剑。
刘和只看了一眼,匆忙又低下头去,踌躇一会,忍不住道:“臣……还有一事。”
天子眉头一挑:“何事?”
刘和吐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坚定道:“据大将军何进所言,他的消息来自于一名名叫‘唐周’的太平道教众。然而……徐奉与封谞引人入皇宫行刺应在不久之前,而这唐周若是参与了谋划且已被何进捕获,当有泄密之嫌,为何徐奉与封谞为何还要刺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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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刘和又道:“若是唐周未曾参与谋划便已被何进捕获,何进又是如何知道复道刺杀之事?”
天子一动不动。
刘和刚暖的心,突然又冷了下去,直觉得脸上冷汗连连。
“那张手谕……朕未写过。”
刘和脸色大变,心头巨震,霍然抬头,只见天子面无表情,仿佛混不在意一般。
“陛下……”
“朕要见徐奉和封谞。”
天子突然转过身去,只留下这一句话。
刘和知道,此次谈话已结束了。告了声退,便匆匆离去了。临了,深深看了一眼这大殿空旷,如临深渊。
“陛下……”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离去、分别与起点,三个词语突然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大殿里,那一道孤寂的身影,茕茕独立,宛如孤舟,夜中迷航。
“何进……不要逼朕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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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奉端坐在正厅之中,俯视着眼前这个人,冷笑连连。
“大将军,来势汹汹,可是要杀了徐寺人?”
何进看着他,同样冷笑。
何苗站在何进身后,看着徐奉的目光里尽是嘲讽之意。
原河南尹何进已拜大将军,何苗转任代河南尹。此时,他的刺奸缇骑、门下督贼曹兵卫已将徐奉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本府怎会杀你?”
何进哈哈大笑,遥指徐奉:“本府要亲手擒下你,去陛下面前忏悔你的不赦之罪罢!”
“何进!你未免太张狂了!”
徐奉拍案而起,肥胖的身躯颤巍巍地立着,冷笑道:“堂堂大将军、河南尹,直入皇宫围常侍府邸,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何苗冷哼一声,左手高举,徐奉定睛看去,正是一卷黄绫圣旨。
“奉陛下诏,清查谋大逆案!”
“谋大逆?”徐奉突然狂笑起来,“何进,你当徐某三岁孩童?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杀狗的!滚开!让廷尉崔烈来见我!”
“徐奉,你想死?”
何进双目一凝,怒气杀机喷涌而出,不下狂奔,直奔徐奉而来!
徐奉猛然惊醒,双手不由自主地乱抓,抄起案几上铜鼎便朝着何进狠狠砸下!
何进嘴角猛然滑起一丝笑意,迎着铜鼎便撞了上去!
徐奉双目陡然瞪大,他知道何进要做什么——杀人灭口!
铜鼎狠狠地砸上何进的额头,鲜血瞬间如鲜花迸散,何进身形一顿,猛然扭身卸去力道,右手已搭上了剑柄。
“伧啷……”
长剑脱鞘,穿体而过,直没至柄。
何苗凶狠的声音悠悠传来:
“徐奉谋刺大将军,就地格杀!”
早已准备好的卫士鱼贯而入,转眼填满整座正厅。
徐奉凶狠地盯着何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很后悔,为何要相信一个屠夫,一个只知道杀猪宰狗的屠夫,二十年宫廷争斗,他混迹如此,竟生生看错了一个屠夫。
他拼尽全力抬起手,指着何进,目光如刀,恨不能将他生撕活剥!
何进一脸鲜血,如同魔神,狞笑可怖,缓缓靠近徐奉的耳边:
“密道已经封死,你和封谞一同上路罢,和我们的秘密一同埋藏……”
“噗嗤”
鲜血四溅,长剑离体。
何进笑着,缓缓起身,望向那个随秘密一同死去的人。
陡然,他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死去的面容——
赫然是一个诡异而恐怖的笑!
徐奉通红的双眼、流血的嘴脸,组成了一个令何进梦魇的可怕笑容。
一名卫士匆忙奔至何苗身边,耳语几句,何苗脸色一变,冲何进急声道:“兄长,崔烈、袁滂、张温到了。”
何进猛一回头,便听到正厅之外传来光禄勋张温深沉的声音:
“河南尹,匆忙行事,可是要欲盖弥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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