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底的鱼群早在月前就被捞尽,此刻唯有折断的槊尖在冰层下闪着冷光,像一河倒悬的星河。
洛阳宵禁。
此刻,钟氏府邸之中。
铜雀灯芯爆出朵灯时,钟会正用银簪拨弄着冰鉴里沉浮的梅子。
荀顗玄色大氅上的雪粒子簌簌坠地,在波斯毯上洇出点点墨痕。
“侍中竟踏着陛下的宵禁令而来,“少年忽然将银簪往青瓷盏一掷,叮然清响惊得檐角铜铃震颤。
“可是想通了?“
荀顗袖口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昨夜宣阳门焚毁的云梯,“他喉结滚动三回方开口,“听说沾的是邙山松脂“
“错矣!“钟会霍然起身,腰间玉组佩竟诡异地寂然无声。
他月白锦袍下摆扫过炭盆,银线绣的蟠螭纹在火光中忽成张牙舞爪状:“那是南中特产的猛火油,大汉天子平定南中时时从南中蛮手里得的方子,后来经过科学院的改造,遂有如此威力。“
少年指尖忽现半片焦帛,堪堪映出“汉丞相诸葛“的朱砂印。
荀顗倒退半步撞上博古架,一尊错金博山炉应声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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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灰里滚出枚青铜符印,齿痕竟与汉军间军司的有些相似之处。
“你“他话音未落,钟会忽然扯开西墙的山水图画,露出后面暗格里整匣的素帛密信。
最上层那封帛书边角焦卷。
“侍中可知这是何物?“少年抽出封信笺抖开,蜀锦纹样间赫然是汉帝特用的金丝泥封。
窗外忽有夜枭厉啸。
荀顗惊觉案头那盆素心腊梅的香气不对——分明混着长安特有的崖柏香。
钟会已绕到他身后,冰凉手指划过他后颈:“景倩兄难道没发现?自打你踏入这间屋子,更漏声就停了。“
少年袖中滑出半截断箭,箭镞上“阳平“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幽蓝。
“上月廿七,张翼部夜渡蒲津关的浮桥,“钟会将断箭插入舆图上的洛阳十二门。
“用的可是你荀氏在孟津的私港。“他忽然击掌三声,屏风后转出个戴幂篱的汉子,手中漆盒盛着方沾血的青玉印——正是荀顗族叔任弘农太守时的官印。
荀顗膝头一软跪坐在茵褥上。
他袖中滑落的竹简露出“钟繇“二字朱批,正是当年荀彧与钟繇论屯田制的旧札。
“你要我如何信你?“他忽然抓住少年袍角,像是绝望之中抓住的救命稻草。
钟会哈哈一笑,说道:“你信我,我就能救你,若是你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然则,陛下之所以引而不发,非是他并不愤怒于颍川荀氏首鼠两端,而是害怕打草惊蛇,害怕乱了洛阳守卫的局势,但即便是洛阳守住了,难道你会有好下场,难道颍川荀氏会有好下场?”
荀顗沉默了。
而钟会的话继续说来:“百年王朝,千年世家,我颍川士族能够自前汉便昌盛至今,靠的不是愚忠,而是审时度势,侍中难道不明白?”
荀顗咽了口唾沫,说道:“可我是魏臣。”
“那你父亲当年还是汉臣,结果呢?”
荀顗被怼的无话可说,他父亲荀彧确实是汉臣,但最后还是以一个魏臣的身份死去的。
既然父亲当年可以如此。
我为何不成?
心理压力去除之后,荀顗压力顿减。
所谓君君臣臣,都去见泰山府君罢!
为了颍川荀氏的千年昌盛,我一人清名算得了什么?
荀顗眼睛顿时变得锐利,问道:“若我投汉,我需要如何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