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府尹,此案到了下官这里虽然急迫,但是幸得府衙与福昌县已经查实许多头绪,尤其是府衙这里前后交办的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下官不过是按图索骥罢了。”
前后两次,便是当面点出来前面宗淑经福昌县给出消息,其后才是正经的案子自府衙发了出来。蔺希也不避讳此处,毕竟一个政治成熟的幕僚可比循规蹈矩的随员有用也可靠的多,蔺希继续说道,
“只是三问之下,才发觉此案凶险之处!”
“说说看!”
“且不说危家的蝇营狗苟以及篁氏治家不当之事,只说这危家侵吞篁氏田产,竟然都是倚靠那乡书手上下其手,一个乡书手就将阖乡缙绅拿捏住,若非亲自查实,实在匪夷所思。”
蔺希说起此案,也显示出其长处来,便是务实而且缜密,他与莱观都是突然介入此案之人,而且因为路途原因,蔺希即便得到宗淑与莱观的消息,那时候已经是酉时,再没有得到府衙确切消息情况下,蔺希只是通过县学谕查明了篁有裕的近况,便将案件重点放在了危家与篁家各项田产财货核查上,而且在毫无任何指向性证据时,便以夏税账目存疑为名,将篁家所在乡里的乡书手、乡长、耆长与里正全都分别看管起来,也正是他的先见之明,配合了府衙做实此案。
原来几个人监押起来,率先提审了那里正,这里正竟也是个受苦之人,即刻便如实告白,原来这里正也是乡里的三等户,也是被人点了他的差役,让他衙前做个里正。
这县城里与乡下的里正,虽然名号一样,可是实质是云泥之别。县城里面并无田赋之算,里正只管按着县里交办下来的配额,督促人丁税以及房舍税还有各色折变,而商税都是各牙行负责的,故而事务虽然繁杂,但是足额缴纳税赋倒也不算艰难。
然而乡下就是另一番境地,大肇田赋虽然在整个税赋之中逐年占比在减少,但是依旧是朝廷一等一的财赋核心所在,而大肇又不禁土地兼并,故而一乡一里的田产统计那是随时都在变化,而税赋则是根据既往征收数目厘定的,一旦县衙厘定出来将配额交待下来,那是绝不容许变更的,因此能否及时修正乡里田产数据便关系着身家性命。
譬如今年夏税征收完毕,便是还有十一月的秋税,两税之间还有杂税与徭役,无论杂税还是两税都是依据在册田产征收,客户向主户缴纳地租,而主户则向官府纳税,但是徭役客户也是逃不脱的,而无论主户客户都是根据各乡报送县衙的册簿来确定税额与徭役。
按着制度,知县用印之后,县主簿便通知各乡长领受税额,而乡长交待各里正征收,里正督促户长逐户征收,耆长领着土兵乡役负责追捕逃税或者避役之人,然后乡书手根据实收造册上报县衙。
其实实践中,这里正是最出力不讨好之人,原因无他,那便是里正负责的区域内,所有差额税赋都由里正补全,若是里正不能完税,那不只是自己的家产都要砸进去,还要被锁拿衙前,少不得一顿板子,更有甚者,刺字充军家产罚没也是常有的。
故而,充任里正的要么是没有路子的老实中产之户,要么是乡里横行霸道之人,一个是砧板上的肉,一个是剥皮拆肉的刀,无非这两类人能把差使办下来。
而举荐或者说点选里正的,该是县衙里面的该管押司,只是这押司选谁却要参考乡书手的意见,之所以如此,便是乡书手与乡长、耆长、里正、户长不同。那些人都是同乡,而乡书手却是押司选择外乡人派驻过去的,原来的用意是防止本乡本土互相勾结,蒙蔽上差,所以乡书手必须是县衙里选派,但是长期以来,乡里面说话算数的就是乡书手了,毕竟他们是县衙的自己人,押司们不相信这些书手,还能相信乡里人的话吗?
因此,如今县衙管理十里八乡,实际上地方上办事说话的都是这些连吏目都算不上的乡书手,以至于一个乡里,谁当里正他说了算,一个乡里多少田产,怎么定一二三等田,哪些是水田,哪里是旱地,哪些又是荒地都是他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