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说到这里已经面露颓废之色,“郎君说,‘文人墨客,为食鳆鱼,不惧生死,留下多少绝句,名扬四海,他若也死于鳆鱼,传出去,也算是附庸风雅了’。只是黎厨师擅长料理鳆鱼,不可能留下任何毒素,郎君嘱咐奴,等黎厨师杀鱼的时候,将鳆鱼的毒囊捡走,到时候,另外加到熟菜里。”
他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掉下来,“奴怕厨师发现,便躲在一旁,偷偷看他杀鱼,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懂,到底哪个是毒囊,所以,奴便找来了蓝溪和紫河,蓝溪和厨师关系好,又是郎君的心腹,奴让蓝溪去跟厨师套话,这才得知,鳆鱼的毒集中在生殖腺、肝脏、肾脏、眼睛、鱼皮、脑髓、血液中,只是,这些部位,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一眼就发现问题,更何况是厨师呢。”
他说完沉默了良久,看向一直用刀子眼盯着他的谢主簿,“谢主簿,你知道吗?在海的另一边,有人喜生食鱼籽,并奉鱼籽为最顶级的美味佳肴,传说,食之,可延年益寿。”
谢主簿十分冷厉,“不要岔开话题。”
管家笑了笑,不在意谢主簿的态度,继续说案情。
“奴原本想要取鳆鱼鱼籽,伪装成海外的鱼籽,但是,黎厨师办事实在太妙,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就将那些有毒的部位都销毁得一干二净。可是,奴当时不知情,还特地让紫河去引开他,可惜费了这么大功夫,奴是半点任务进度都没有完成。奴得知后,心知一切都完了,完不成郎君安排的事,无法完成郎君的心愿,哪里还有老脸去见郎君呢。”
“就在奴已经绝望到想自裁时,发现,厨房的后墙墙角,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是厨师偷藏起来,想要自己食用的,奴这下抓住了厨师的把柄,那鳆鱼如此珍贵,将他全家祖孙三代都卖了,都不够赔这鱼钱。有了这个把柄,厨师立刻就乖乖听话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反而更加难过了。
“奴看着黎厨师长大,却没想到,走到这个地步。黎厨师将鳆鱼有毒的部位给了奴,他说这东西剧毒无比,一旦误食,就会口舌麻木、恶心呕吐、两刻钟就毒发。奴当他的面承诺,不会用来害人,黎厨师并不相信奴,说要是有人中此毒身亡,他就要告发奴。他大概想不到,这毒是要放在他做过的鳆鱼佳肴之中。所以,当他得知郎君他们身亡时,非常震惊,奴早有准备,让人将他关在柴房里。只是没想到,他毅力惊人,在奴请来东宅夫人前来主持丧葬礼时,他竟然跑出来,像夫人告状,说奴必定是那杀人凶手。”
管家面无表情,眼神麻木,他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而不是他亲身经历的。
“幸好东宅夫人还少不经事,不懂太多弯弯绕绕,奴告知她医馆大夫已经来瞧过了,郎君他们是酗酒而亡,并且奴已经让人殓尸,清理了现场,明眼是看不出任何问题的。她问了一圈仆婢下来,便信了奴的话,并让人重新将黎厨师,关起来。”
有时候,人的运气,真的很重要。
管家交代完这些,仵作那边也验出了毒素的出处,并安排人,将尸检验毒文书,送来给谢主簿。
来送尸检验毒文书的人是苟课税,他还是不甘心,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拱手让给韩典史,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让谢主簿觉得,他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所以,他忍着对仵作处的恐惧,亲自跑去仵作处,问尸检进度,然后,让他争取到了送尸检验毒文书的机会。
当他屁颠屁颠地抱着尸检验毒文书到刑讯室,目光触及被束缚在木架上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一幕,差点没吐出来,他赶忙低头捂嘴,却没想到,反而看到地面,被鲜血滴出小血坑的样子,恐惧和反胃,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连忙将尸检验毒文书塞给谢主簿,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跑到大狱门口,大吐特吐,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想骂娘!
无论如何,他都很难适应,谢主簿的刑讯方式。
狱吏阿垢跟在苟课税身后走出来,见苟课税这么痛苦,就上前去帮他拍拍背,还给他递了一碗清水,“漱口会好一些,要来点梅子吗?”
苟课税狂塞了三颗酸梅,才止住了呕吐。
狱吏阿垢笑着劝慰他,“你的表现已经很厉害了,卑职第一次见的时候,是在下半夜,当时都吓得尿裤子,跑去黄县令府上求助了,说起来,就想笑。虽然看起来很恐怖,当时,谢主簿至今,都没有因为刑讯将人弄死,算起来,除了血腥恐怖,其他还算好的了。”
苟课税听前半段的时候对狱吏阿垢很是同情,听到最后一句,他瞬间无语了,这转折太快了吧。
狱吏阿垢,“卑职在监狱任职多年,见过各种手段,有些为了屈打成招,将人直接打杀了,做成死无对证的都有,这算不了什么,真的。至少,谢主簿他是为了查出真相,好的结果,总是能让人,更加包容。毕竟,有些犯人偷奸耍滑,喜欢胡说八道,指鹿为马,刑讯还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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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课税沉默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里道理,谁不明白呢,但是,真的将血腥残酷的手段,摆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快接受。大概是在下的承受能力太差劲了。”
他想到,韩典史跟着谢主簿,负责记录供词,将刑讯从头看到尾,竟然还能保持如此镇定,怪不得,谢主簿更加看重韩典史。
苟课税自觉佩服,自认不如人,便辞别狱吏阿垢,回去县衙。
当他浑浑噩噩回到县衙文书处理室,却见韩典史,坐在位置上时,他震惊大叫出声,“韩典史!!!”
韩典史被这尖叫声吓到了,连毛笔都掉了,“苟课税,你疯了!叫什么叫!”
苟课税,“韩典史,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