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啥子啄啄哦,你都成老外了⑤嚯?一块二簸簸⑥,卖工匠,到假不假的。拖块娃娃,只够滚生活,一直没有整伸抖⑦过。不瞒郭公子说,到今天,跟我一样,还是独棒子一个。”
“你整拐了,现在是男的少,女的多,”冯水生说,“他负责想刁⑧块巴适的。”
“揽里哦?我们侄儿子,不择嘴⑨。”
“那就是姻缘没有到。”郭公子说,“陈纸匠不仅人聪明,心肠好,手艺还不蹩⑩。不说哈一块青头儿姑嬢?吗,整一块后婚嫂是没得问题的。”
“不过还是要提醒他一下,”冯水生说,“看得人了?,看选翻山?哟。”
郭公子他们一边修船,一边摆着白龙门阵。
“船老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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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欠:念,想念。②将:方言,七羊切,音锵,阳韵。意为借贷(一种比较有把握的民间借贷行为,可以是钱,也可以是物)。③方圆:成全。④啄啄:对象。⑤老外:外行。⑥二簸簸:到好不好,两可之间。⑦伸抖(伸朝):读称抖,轻松,舒展。⑧刁:挑,以自己的标准挑选。⑨择嘴:选择好的,合口味的。⑩蹩:读pié,本领差。?青头儿姑娘:未婚年轻女子。?看得人了:该找女朋友了。?选翻山(熬坐火):标准太高而错过机会(多指缘分)。
忽地,三个逃荒模样的人,从村子方向走了过来。郭公子他们随即抬头,都把几个逃荒模样的人紧紧盯到。
“你们的船修好了不?”
冯水生回答说:“还没有。”
郭公子心里道:这人真是好眼力喃,浪不远就看见我们在修船。
三人慢慢走了过来。其中矮的那个是跛子,声音虽然奶气,但面容却是老疙疙①的,刚才喊话的就是他。瘦的那个是瞎子,三十岁左右,脚杆长,身身短,拄根棍棍,腾起一张马脸,走在后头。另外一个土板儿板儿样样的中年汉子,挑着轻飘飘的箩筐,走在中间。
“几位客官。”谭木匠招呼道,“你们是背得要过河去哦?”
“咋不过河咹?走都走拢这儿蒿了。”跛子扯扯呜呜②说,“号等好久吧?”
“唉,担怕③,”冯水生把剩下的活路看了看,说,“要块把时辰哦。”
“几位客观,”郭公子客气地说,“你们等得不?”
几个逃荒模样的“客官”,嫑得是没有听见,还是故意装怪,反正没有回答郭公子的问话。他们走到离船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窸窸窣窣就把身上的东西刷(甩)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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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纵块吧,你先把他们送过河去。”郭公子对冯水生说,“不然要把人家等安逸④。”
“对吧。”冯水生拿起篙竿,说,“过来哇,几位客观。我们的船暂行修不煞搁⑤,先把你们送过去算了。”
听见冯水生呐喊,土板儿板儿样样的中年汉子,把冯水生打量一番,问:“你撑得来不?”
“哧,河坝头的人,还有撑不来的?我得这儿河上,快十年了。”
“那再等一气吧。一来我们累了,需要歇歇;二来老老少少走得疲⑥,尽都还在后头。等我们把人掉齐⑦了,一起过河去。”中年汉子说话,还算和嗨⑧,“免得船老板儿来回跑几趟,把你麻烦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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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老圪圪:面容显老。②扯扯呜呜:言辞傲慢。③担怕(担嘛):可能。④等安逸:久等。⑤煞搁:完工。⑥疲:慢。⑦掉齐:放慢速度,等待后面的。⑧和嗨:和蔼。
三个逃荒模样的客官呆在不远处,既不讨茶喝,也不搭野白①。只有跛子一个儿显得很急跳②,脚不停手不住,东跩西跩,嫑得他究竟要整啥子名名堂。
飞花渡几个月没有出现过军兵了,加上郭公子他们忙着修船,一点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突然,对岸响起了闹哄哄的声音,郭公子他们方才警觉起来。只见一两百个军兵,立在在对岸,想过河来。
“怪不得,好端端的塔子,昨瓦些③倒了。才将个儿④,又把斫猫儿甩抹⑤砸烂了茶杯。”谭木匠说,“原来都是劫兆嚯。”
“搞快点!”郭公子嘣声跳下船来,提醒几个逃荒模样的人说,“几位客观,搞点跑吧!军兵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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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搭野白:与不相识的人闲聊。②急跳:活跃。③昨瓦些:昨晚上。④才将个儿:刚才。⑤斫猫儿甩抹:读mǎ,系系脱落。
B:普通
冬月的早晨,很冷。河坝里,更冷。
云三嫂才来一会儿,头顶上就结起了一层硬硬的白霜。她提着水壶来到谭木匠他们面前,放下茶杯,冲上开水,说:“这是郭夫人给你们泡的热茶,都来喝点吧。”
谭木匠和冯水生说:“道谢,道谢。”
云三嫂很想和谭木匠他们这些出过远门的人,多聊一会儿。听一听外面是什么情况,便主动打开话题说道:“还是你们好,跑得及时。”
“好?只怕说来你也不相信。”谭木匠说,“这半年,我们到处讨口要饭,受的罪,不比你们少呀。因为不光溪河两岸打打杀杀,其他地方也一样,兵荒马乱,甚至还有瘟疫。”
“瘟疫?”
“你不知道么?”冯水生一口接过去说道,“吓得死你。”
“在外边,如果生疮害病,就看自己的命了。要是命大,受点罪,死不了。要是命簿,就只有活生生折磨死。你看嘛,跑出去那么多人,才回来多少呢?不到一半。”谭木匠盯着云三嫂,“不瞒你说,我都算死一回的人了,差一点就回不了家。”
“你那么能干的人,出门都喊受不了。”云三嫂说,“要是我们这些拖儿带母的,肯定就要把什么惨像都搞出来。”
“是嘛,战乱,就是这样的。”谭木匠说,“没有经历过,你不知道,不可想象呀。”
“现在回过头来,把细一想。”冯水生说,“没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走为好。”
“家里虽然受罪,毕竟有个窝窝。”谭木匠说,“外边呢,哪里去住嘛?不仅日晒雨淋,还让棒客强人撵来撵去。连私生子都当不得,甚至连猪狗都不如。”
“听你们这么一说,”云三嫂说,“真比在夹缝中生存还艰难。”
“肯定吧,”冯水生说,“社会一乱,折腾死你。”
“唉呀,回来这么多天,往天都不觉得,今天心里面怎么了?烦躁得很。”大家聊了一阵,谭木匠突然在心口上揉了揉,说,“该不会是军兵些又要来哦。”
“你……你别吓……吓我嚯……”云三嫂留守村子几个月,简直怕极了,听谭木匠怀疑军兵要来,心里又骤然紧张起来。“还是先说一句不好的话在这里吧,下次万一要跑,麻烦你们喊我一声哟。”
云三嫂正在给谭木匠和冯水生说,如果下次万一要跑,喊她一声,却见郭夫人立在棚子那头,呐喊说:“云三嫂,时间不早了,你走吧。”
云三嫂想到婆婆有病在家,自己在这河坝里又闲着无事。几句客套话后,便和狗娃儿一起走了。可她没走几步,突听嘭的一声,她回头一看,是谭木匠把斧子甩掉,将茶杯砸烂了。
“妈哟的……”谭木匠秋着脸说,“鬼迷了嗦……”
“没事,”冯水生说,“捡来镶起不就对了呗。”
“镶起?”谭木匠说,“镶不起了。”
“镶不起了?”冯水生抬头一看,见是茶杯砸烂了,很不高兴地说,“你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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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斧子手柄虽然没有完全镶满,但在木匠手里,肯定是甩不掉的。冯水生是个船工,一大早遇到谭木匠手艺回潮,心里很不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