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于七一案”搅得山东大地一片血雨腥风。这案子牵连那叫一个广,尤其是栖霞、莱阳两县,遭了大殃,被诛杀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这天,数百名俘虏被押到演武场,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时间,鲜血“噗噗”地溅开,眨眼就染红了地面,尸骨像小山似的堆起来。官员们动了恻隐之心,纷纷捐钱购置棺木,好家伙,济南城里的木材都被抢购一空。那些含冤而死的人,大多被埋在了南郊。
甲寅年间,莱阳有个书生到了稷下,也就是现在的山东济南。他有两三个亲友也在“于七一案”中被诛杀。书生心里难受,买了些纸钱,跑到荒野去祭奠。完了之后,就在寺庙里租了间房住下。
第二天,书生进城办事,左忙右忙,等忙完天都黑透了还没回来。忽然,一个少年走进他的房间。少年一进屋,也不等人招呼,摘下帽子,“扑通”一声就躺床上了,鞋子也不脱,四仰八叉的。仆人瞧见了,赶紧上前问:“你是谁啊?怎么在这儿躺着?”少年眼皮都没抬一下,闭着眼,一声不吭。
过了好一会儿,书生回来了。这时候屋里黑咕隆咚的,他也看不清床上躺的是谁。走到床前,客气地问:“请问足下是?”少年一听,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我等你家主人呢,你一直问个不停,难不成把我当成强盗啦?”书生一听,乐了,笑着说:“我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呀。”
少年一听,急忙一骨碌爬起来,戴上帽子,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然后坐下,和书生寒暄起来。书生听这少年声音,总觉得耳熟,像在哪儿听过。赶紧让人把灯点上,凑近一瞧,我的个乖乖,这不是同乡朱生嘛!可朱生不是在于七一案里被杀了吗?
书生吓得脸色煞白,转身就想跑。朱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着急地说:“咱俩可是文字之交啊,你咋这么绝情呢?我虽说成了鬼,可对老朋友的情谊一点没忘。今天特意来看看你,你可别因为我是鬼就躲着我呀。”
书生听他这么说,心里稍微踏实了点,慢慢坐下,问道:“朱兄,你此番前来,是有啥事儿要吩咐我吗?”朱生一听,脸上露出一丝羞涩,挠挠头说:“是这样的,你家甥女如今独居,还没有婚配,我想娶她为妻。我找了好几个媒人去提亲,可她总说没得到长辈的同意,一直推脱。所以想请你帮我美言几句。”
原来,书生有个甥女,命挺苦,早年母亲就去世了,一直由书生抚养。到了十五岁,才回到自己家。后来被俘虏到济南,听说父亲被处决,伤心过度,也死了。书生一听朱生这话,有点纳闷,说:“她有自己的父亲,你咋来找我呢?”朱生赶忙解释:“她父亲的灵柩已经被侄子迁走啦,不在这儿。”
书生又问:“那我甥女平时都依靠谁生活呢?”朱生回答:“她和邻居家的一位老妇人住在一起。”书生犯起了嘀咕,担心自己一个活人,咋能给鬼做媒呢?朱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连忙说:“只要你答应,还得麻烦你跑一趟。”说着,站起身就拉住书生的手。
书生推辞了半天,实在拗不过,只好问道:“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朱生神秘兮兮地一笑,说:“你别管,跟我走就行。”书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朱生往外走。
书生心里虽满是忐忑,却也只能被朱生拉着一路向北。夜色浓稠如墨,月光在云间时隐时现,像是在和他们捉迷藏。两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一里多路,前方渐渐浮现出一个大村庄。
这村庄规模不小,密密麻麻约有几百户人家。夜色里,房屋错落有致,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朱生带着书生径直走到一座宅院前,抬手叩响了门环。“砰砰砰”,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妇人探出头来。她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开口问道:“你们有啥事啊?”朱生满脸堆笑,客气地说道:“婆婆,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她舅舅来了。”老妇人应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没多会儿,老妇人又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冲书生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快请进吧。”接着又扭头对朱生说:“家里就两间茅屋,实在太窄巴啦,公子您就在门外稍等会儿哈。”
书生跟着老妇人走进院子,只见半亩大小的庭院略显荒凉,杂草在夜色里微微晃动。院子当中,孤零零地立着两间小屋。
还没等书生站稳,就看见甥女站在门口,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一见到书生,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书生心里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屋里的灯火如豆,昏黄的光线在微风中摇曳不定。甥女的面容在这微弱的灯光下,依旧清秀美丽,和生前别无二致。她含着泪,紧紧盯着书生,声音带着哭腔,一一询问舅母和姑姑的情况:“舅舅,舅母和姑姑他们都还好吧?”书生吸了吸鼻子,轻声回答:“大家都好,就是你舅母,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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甥女一听,又忍不住呜咽起来,抽抽搭搭地说:“我小时候多亏舅舅和舅母抚养,还没来得及报答这份恩情,没想到自己先客死他乡,埋骨荒野,真是太遗憾了……去年,伯伯家的大哥把父亲的灵柩迁走了,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我孤孤单单在这几百里外,就像秋天的燕子,没个依靠。还好舅舅没忘了我这个孤魂野鬼,还赐给我金银布匹,我都收到了。”
书生听着,心里一阵难过,定了定神,把朱生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甥女。甥女听完,低下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这时,一旁的老妇人开口了:“之前那公子托杨姥姥来过三五次呢。我瞧着这门亲事挺不错的,可小娘子一直不肯草率答应。今天有舅舅您来做主,这下该妥当了吧。”
正说着,“吱呀”一声,门突然被推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郎,带着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走进来。女郎一眼瞧见屋里的书生,像是受惊的小鹿,转身就要往外跑。甥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衣襟,笑着说:“别走呀!这是我舅舅,不是外人。”
书生赶忙起身,向女郎拱手行礼。女郎也不慌乱,整了整衣袖,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礼。甥女笑着给他们介绍:“这是九娘,栖霞县人,姓公孙。她父亲本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如今家道中落,心情不好。她每天早晚都来找我,和我往来可密切了。”
书生忍不住偷偷打量九娘,只见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恰似那中秋夜的明月,明媚动人;害羞时,脸颊泛起红晕,又像天边绚丽的朝霞,娇俏可爱,活脱脱就是个天仙下凡。书生不禁脱口而出:“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普通小户人家的姑娘,哪能有这般端庄秀丽的模样。”
甥女“噗嗤”一声笑了,打趣道:“她呀,还是个女学士呢,诗词写得可好啦。昨天我才得了她一些指点,收获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