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非月俸多寡,我还要入国子监读书……”
“你可以一边为我出谋划策一边读书嘛,我再为你引见李太白,为你增名望,如何?”
“这样吧,郭将军往后若遇到难决之事,随时来问我,但幕客就免了,真不方便。”
与郭千里聊过,薛白由金吾卫引着,进了衙堂,只见薛徽正大马金刀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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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将军有礼了。”
“叫大伯。”薛徽挥退左右,“上元节你不到家里来拜会,跑金吾卫衙门来做什么?”
“是来向大伯求助的,昨日,长寿坊的宅院被人占了,称是家中欠了赌债……”
“我说过不会再管薛灵这些破事。”
薛徽叱喝一声,板着那张威严的脸,最后没绷住,浮出些笑意道:“但你来找我,此事做对了。你一个孩子,遇到这种事除了找我这个伯父,还能找谁?”
“是。”
“提醒你一句,你以往行事太狂了,比我们金吾卫还狂,往后放老实点!”
出了皇城,薛白依旧不去青门酒楼救薛灵。
他驱马而走,去往长安县衙。
午后,长寿坊。
薛灵的宅子在长寿坊的西北隅,长安县衙则在西南隅。
薛白曾来过一次,对这一带不算陌生。
赶到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他遂在附近寻了个最热闹的小摊,要了碗羊肉汤面,味道却是真好,香而不膻,肉质软糯。
吃到一半,恰见到颜真卿穿着深青色的官袍,带着两个手捧公文的小吏走来。
颜真卿也看到他了,摆摆手示意他莫急着起身。
“老崇,老崇嫂,三碗羊汤,六个饼。”
摊贩是一对夫妇,老崇是个老汉,正在大砂锅边忙活,老崇嫂是个胖胖的妇人,端着碗从桌椅边绕走却是身轻如燕。
“好哩,颜县尉先坐!”老崇嫂与县衙官吏很相熟的样子,“知道县尉公干回来,多舀点羊汤。”
颜真卿抚须而笑,点头致谢。
一名小吏低声道:“县尉,县令只让我们催缴,若我们反过来替他们解释,那就逾矩了,这本就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事。”
“那他们能一日两日变出钱谷否?”颜真卿摆了摆手,道:“莫急。”
“等新任京尹坐衙了,岂还能容县尉这般慢慢查访慢慢催缴……”
薛白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忽然回想起了很多。
说来,上辈子在基层待了七年之后,他被借调到县里,在分管政法的四把手身边做事,差不多就是县尉身边这样一个小吏。
这般一想,再看颜真卿,他目光已有些亲切。
“小郎子。”
深青色的袖子在眼前挥了挥,薛白回过神来,连忙行礼。
“你可是来拿字帖的?跟老夫来吧。”
“见过颜少府。”薛白道,“我今日是来报案的。”
“好,可有状纸?”
“有。”
薛白当即从怀里掏出状纸,道:“有人绑走了薛灵,在没有立契的情况下强占了薛家宅院以及宅院内的财物。”
颜真卿接过看了一眼。
那在旁人眼里还能勉强算工整的字迹,在他看来丑得不可救药,但行文的思路却非常清楚。
昨日长寿坊发生的这件事他已听说了,薛灵欠下巨额赌债,抵了宅院,家小都被人赶出来了。
但没人想过报案。
因为没人想过大唐其实是明令禁赌的。
“你便是那‘胡乱拼凑’的薛白?老夫想起来了,在大理寺见过你一面。”
“学生薛白,让颜少府见笑了。”
上元节御宴上的事,颜真卿已听说了,知道薛白攀附虢国夫人巴结权贵之事,另外还听说,杨慎矜案此子也参与其中。
却没想到一见其人,眼神中不见谄媚,只有坚定。
这少年……只认最终目的,而不问道途泥泞。
“你历经诸事,今日还能想到要循法报办,而非再去借势。”颜真卿叹息,“也算是不错。”
“只要能以法办,学生必循法而为。”
颜真卿问道:“倘若不能以法办,又如何?”
“看情况,看根由上是我错了还是天下法错了。若我错了,也是循法而已。”
薛白不愿交浅言深,点到为止。
颜真卿偏要再问。
“若天下法错了呢?”
“改。”
简促有力的一个字,颜真卿忽走了神。
他想到了在这县尉任上所见,大唐均田与租庸调的崩坏,朝廷的修修补补乃至于变本加厉。
从未见谁敢对这些碎裂的痕迹,坚定地回应一个“改”字。
这是盛世,不用改,且谁都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