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不住了……降不住……”
“三姐?出何事了?”
屋中声音顿消。
杨玉环担心姐姐,示意明珠推门,进了屋中,绕过屏风,只见帷幕还在晃动。
掀开一看,杨玉瑶背身而卧,发髻凌乱,雪白的后颈上带着汗,人还在微微喘息。
“等了大半日,三姐不肯赴宴,闷在屋里做甚?”
“睡着了。”杨玉瑶打了个哈欠。
“瞧这一身汗,不热吗?”
“不热的。”
“方才在门外听到三姐喊了呢?”
“我,”杨玉瑶稍稍迟疑,“我做了个噩梦。”
“哦?什么梦?”
“有个妖怪……很是张狂,一时没能降住它。”
杨玉环笑了笑,转身摆弄着桌上的贡桃,道:“想来三姐是看了薛白的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想必是的。”
“说起薛白,他近来给玉真公主师徒作了好几个词牌,皆是新的格律、曲调。”
“是吗?”
“我们钻研许久,一首都未能完整唱出,三姐何不招他来问问?”
杨玉瑶伸出白嫩的胳膊,将落在地上的道袍拾起,问道:“我吗?我招他来?”
“圣人忙于修道,总不好我以贵妃之名召见外臣吧?”
“那……明珠,你去玉华观请薛白来。”
屏风后,明珠似乎有些慌乱愣了一下,万福道:“是。”
“玉真公主师徒就在我宴上,称他今日不在玉华观。”
“不知他去了何处,也许在何处交构诸王?”杨玉瑶道:“我让人去找,你且回宴上稍待,我马上便来。”
“好吧。”杨玉环笑道:“三姐也知我喜欢音律,这几个新词牌可够我玩好久。”
诗词一道从来与音律分不开,乐府诗许多本就是歌,盛唐的诗亦是歌,五言、七言往往都有固定的曲调。
也会有新的调子,因圣人、贵妃都非常喜欢,近年来常有新的教坊乐曲,文人们按这个曲调填词,便是“词牌名”三字的意思。
旁人只是依调填词,但薛白却是随手就连着创了好几首新曲。
外行人不以为然,对于爱好歌曲的人们却无异于一场盛宴。
宴上,李季兰小心翼翼地将眼前的杯盏推开些,铺开彩笺,把脑中忽然浮现的词句记下来。
听名家唱了薛白的新词牌,她已有了许多想法,像是发现了宝藏,这也想拿,那也想拿。
她心想,难怪薛郎说自己写的戏曲有些过于工整了,只有听过这些富有变化的曲词,才能写出《长亭送别》那样满口余香的戏词来……
“季兰子,你说薛郎随手就将这些词作交给你了?”谢阿蛮忽走过来问道,“真未交代旁的吗?”
李季兰再次听到这问题,点点头道:“是,薛郎才气无双,这般词句也是如寻常事一般。”
“可怎么唱?”谢阿蛮有些苦恼,沉吟着喃喃道:“几首当中,《浣溪沙》是最简单的,正体双调四十二字,只与教坊曲稍有不同,其它却是一首比一首难。”
许合子也过来讨论,道:“《蝶恋花》还是简单的。”
说着,袖子轻拂,再次开口试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虽只唱了这几句,天籁般的声音入耳,李季兰听得胳膊上起了疙瘩,心想若让许合子唱一整出戏,也不知是何光景?
这就是贵妃的宴席,随时能听到名家唱新曲。
“永新找到感觉了吗?”
随着这句黄莺般的声音,杨玉环转回了宴上,道:“词家恐还要许久才来,我们却可再试着唱一遍。”
“可以试试。”
薛琼琼于是在古筝前坐下,素手轻抬,拨弦。她是宫中第一筝手,古筝弹得极好。
乐声起,许合子再次开口。
谢阿蛮提着裙子,小步赶到堂中,轻盈地舞动起来。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李腾空看着这一幕,竟是又呆住了。
小主,
她其实前几日便听到了这些词,以道法修为强压着心中情绪,可此时一看她们演绎,又有了别样感受。
还萌发了许多个不该有的奇奇怪怪的想法。
“连这些倾国倾城的女子都喜欢他的词句呢?可他又是为谁写的呢?”
“腾空子,你可是修道之人,如何能有这般虚荣妄念?”
“你且看她们唱啊弹啊舞啊,实则是他写给小仙你的词呢,不高兴吗?”
“心中魔障已起,腾空子,快挥慧剑斩了它,你的道法便又可再高一层了……”
“铮!”
筝声忽然拔高,又转为轻柔;谢阿蛮长袖一挥,身段更柔;许合子唱到最后一句,眼中竟是落下泪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李腾空听得心尖一颤,如中了魔障一般。
忽然,随着一阵掌声,有人踱步而来。
“永新唱得好啊。”李隆基朗笑着步入堂中,“一唱而三叹,有遗音者矣。”
“见过圣人。”
“都不必多礼,从来先有曲,再有词。薛白作词却每要人替他谱曲,架子倒大!”
李隆基佯骂了一句,竟是潇洒地在小凳上坐下,要来一个琵琶。
“但你们有几处唱得不对,朕来。”
这举止,不像是威严的一国之君,却尽显一代音律名家的风流。
“臣妾来舞。”
杨玉环当即走到堂中,裙摆飘飘,似仙女下凡。
不知何时,杨玉瑶也已到了,在她大姐的身旁坐下。
她抬头往堂外看去,远远地,明珠正领着薛白过来。
他也重新收拾过了一遍,看起来又成了人畜无害的少年郎。
“词家来了。贵妃交代,薛郎可直接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