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之地,也不知有多少男儿与任小牛一样,是从小听着王忠嗣的威名长大的。
这份爱戴来自于十余年的爱兵如子、百战百胜。
若说小恩小惠、甜言蜜语收买来的人心就像是漠北的黄沙,风一吹就漫天飞扬;一代名将在他的崇拜者眼里,则是像太行山一般沉默而巍峨。
“节帅,节帅……”
这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中,忽有人拉了拉任小牛。
他回过头看去,忙道:“见过旅帅。”
“跟我来。”
“可马上要杀敌了。”
“附耳过来……你可知,朝廷早已宣布了王节帅病逝的消息?眼下他忽然出现在这里,举‘河东节度使’之旗而无节度使之职,行同叛逆,只怕真如范阳将领所言,他是与薛白共同谋反了。我得随王校尉回太原城,你带人护送我,莫惊动了旁人。”
“旅帅?”
“让伱听令行事。”
“咚——”
战鼓已经擂响,王忠嗣的旗帜冲在最前方,召唤着河东将士们夺回石岭关。
脚下的土地也因这鼓声而震动,任小牛感到胸膛里心脏的跳动与战鼓也是一样的频率,咚咚咚咚,分外有力。
不远处,刘校尉用刀柄砍翻了副校,挥舞着将旗,指挥着这一团的将士冲杀。
热血上涌,任小牛当即激动起来,随着同袍们大喊道:“杀啊!”
军令如山,首先发出军令的人就要是巍巍山岳。至于一些流言蜚语,又岂能撼动得了山岳?
“是他。”
孙孝哲握紧了缰绳驻马在石岭关城下,紧紧盯着那一道越来越近的人影,认出了王忠嗣。
何千年慌了,回头看了一眼城楼,眼看麾下士卒还没杀上石阶,道:“撤吧。”
“不,你怕他,我不怕他!”孙孝哲喝道,“我杀了他!”
他早就奉了安禄山的命令,要到长安除掉王忠嗣,那次不算成功。
正好,今日在战场上相遇了,正可把未完成的差事办妥。
孙孝哲这般想着,再看王忠嗣,便有种猎人看待猎物的感觉。
突厥灭亡时,几个部落首领出于畏惧弑杀了乌苏米施可汗,孙孝哲当时还小,体会不到那种畏惧,感觉突厥的灭亡是因为内讧,而非唐军的强大。
他不像何千年那么畏惧王忠嗣,相反,长安之行,他见到的王忠嗣是病重的、虚弱的、愚忠的,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弱之人。在华清宫外,被他劈砍得不敢还手。
“废物,懦夫,徒有虚名。”
孙孝哲心中讥嘲,抬起手,喝道:“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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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如雨一般向范阳军射来,天兵军毕竟人数更多,又占据着地利,在远程攻击上更具优势;反观范阳士卒,还有许多都被堵在狭窄的城洞里。
两轮箭雨,天兵军扭转了原本颓然的气势,逼近了范阳军。
孙孝哲已经能够看清王忠嗣消瘦的病容。
“杀敌!”他怒吼着迎上去。
一刀、两刀……凭着范阳士卒的骁勇,短刀相接之初还占了上风。可当天兵军从两侧的山谷往下进攻,且兵力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城洞里的范阳士卒却不能迅速支援。
“噗。”
王忠嗣猿臂轻展,长刀挥下,轻描淡写地斩下了孙孝哲的头颅。
战场上的王忠嗣全然不同于在长安城之时,这里没有义父、君王的束缚,只有他最习以为常的金戈铁马。
他挥刀时既没大喊,也不显得用力,动作就像拿筷子夹菜一般自然,甚至没有去看孙孝哲一眼,浑然没有认出这就是在骊山劈砍自己的人。
相比而言,孙孝哲在骊山劈了王忠嗣一刀,激动得无法言状,王忠嗣却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孙孝哲,他忧于国事,根本没心情留意瓦鸡土狗。
何千年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到孙孝哲的头颅掉在地上的那一幕,他脑子里不由回想起安禄山的述说,说王忠嗣在陇右时如何以一当百,杀得吐蕃人血流成河。
故而安禄山常言“王忠嗣不除,我绝不敢起兵”,言犹在耳,偏孙孝哲不听。
“撤!”
何千年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然而,石岭关的城门洞很狭窄,范阳军的傲慢也使得他们进来时就没想过要退出去的事,加之孙孝哲前来支援,还有大半的人马堵在外面,没能穿进城门。
何千年额头上冷汗直冒,既鼓不起战意,又不知往何处退。
“将军?”
“将军,怎么办?”
何千年转向他的亲兵,喃喃道:“光明之火,焚烧罪恶,我是拜火教徒,今日战死,不必火葬,亦不可土葬,将我赤身裸体摆在那石岭上,任鹰鹜啄我的肉。”
“将军……”
“杀敌!”
何千年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意图激励士气,组织起像样的攻势。
然而眼看王忠嗣杀至,范阳军士卒与他们的主将一样,心中已先怯了三分,又何谈能战胜对方?
“噗。”
何千年低下头,只见一柄陌刀深深劈进了他的臂膀,血溅在他的十字莲花架上。
他不由在想,旁人都说自己是祸害遗千年,没想到名字是反的,实则是好人不长命……
天空中有大雁飞过,地上的尸体被堆在一处。
几个头颅被盛放进铺满石灰的木匣子里,无头尸体则被丢在尸堆的最上方,火把点燃了柴禾,渐渐燃起熊熊大火。
血肉在大火中被烤焦、被吞噬。
光明之火终究是焚烧了一切。
“这是做什么?!”
杨光翙被带到时,被眼前的烈火震惊了。瞳孔里火苗直冒,指着王忠嗣,看向薛白,道:“你、你、你是如何把他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