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
“太上皇晏驾了!”
乐师们都很悲切,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他们再也遇不到一个皇帝能像李隆基一样的痴迷乐曲,待他们恩遇有加。
可对于薛白以及更多人而言,一个新的时代也将由此开始了。
这天,大明宫格外寂寥。
皇帝与太上皇相继殡天之后,宫城内愈显空旷了。
庑廊下,薛白亲手扶着高力士走过。
能让马上就要登基的太子亲手搀扶,这份尊荣,高力士之后,只怕少有人能享有了。
一老一少走了一会,高力士缓缓开了口。
“老奴想给太上皇陪葬,请殿下恩允。”
“何必呢?”薛白道:“活着多好啊。”
“老奴心意已决。”高力士道:“且已经服了毒了。”
薛白微微一滞,道:“我还记得天宝六载那个上元夜,是高将军护着我,我却还没来得及报答高将军。”
“老奴为殿下做事是应该的,殿下只要治理好大唐社稷,莫再说那些傻话,老奴也就瞑目了。”
“郭锁是你安排的吧。”薛白道。
“不是。”
“你即使说假话,我也看不出来。”
高力士道:“若是老奴安排的,想必以杜二娘的才干,早便查到了。”
他叹息一声,缓缓道:“一开始,殿下确实是想冒充李倩,还故意引导奴婢往这方面猜测。可老奴查访之后,发现此事确是真的,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薛白没再说什么,就当是为了回报高力士以前的恩德,他没必要在高力士临死前让他不能瞑目。
那件事本就不简单,眼下也不是时机,等以后再做事是。
“老奴知道,殿下登基后会是一个好皇帝,这便够了,回想那年上元节,老奴出手保殿下时,真没想到会有今日这一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差不多都快死了,死了好,死了朝堂也就安全了……”
高力士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是一个陪着大唐王朝走过了七十多年的老人,真要开口,有太多可以诉述的东西。
可惜,他大半辈子都在服侍李隆基,已无法再适应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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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再走到含象殿时,高力士的脸已经发出一种诡异的乌青色。
薛白扶着他坐下来时,发现他手抖得厉害。
“殿下,老奴不能目睹殿下登基了。”
“嗯。”
高力士遂闭上眼,没过多久,随李隆基而去了。
薛白伸出手,探不到高力士的鼻息,转身走出含象殿。
其后几日,大臣们议定了各项礼仪,纷纷上表请薛白登基了。
给李隆基、李琮的庙号也定下来了。
考虑到李隆基最后还政变夺权,有部分官员猜想薛白心中定然有所不满,拟定“康”字。
对此,薛白私下问了颜真卿,“康”字好还是“玄”字好。
颜真卿道:“渊源流通曰康,丰年安定曰康,好乐怠政曰康,务德不争曰康。至于玄,前明后暗曰玄,应真主神曰玄……”
见薛白不甚会意,他干脆直说道:“‘玄’之一字,有不好评价,交于上天评价之意。”
薛白道:“那就交于上天评价吧。”
他倒也想过给李隆基一个美谥,如代宗之类,可真到了最后,却发现他并不想评价李隆基。
想必李隆基也不太想被世人评价。
遂其所愿,不必由子议父、臣议君,由上天定夺。
至于李琮,因在位的时间短,群臣拟了一个“穆”字。
这也是讨好薛白的结果,意思是勘乱定兴的功绩,他们都知是薛白立下的。
对此薛白心里想的却是倘若今日就告诉他们自己并非李氏血脉,他们是否还有这样的忠心。
当然,他还是那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薛白,什么都没说,默默走向了那个皇位。
这是上元三年的五月初七。
距离薛白来到长安,已过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间,用了数不清的阴谋诡计,杀了数不清的人,他终于谋得了这个皇位。
天不亮,他就穿着衮服,再次祭拜了上天与李唐的列祖列宗,诏告天下,大赦天下。
仪驾从天坛返回长安,穿过朱雀大街,他听到了万民的山呼。
不得不承认,薛白感到了无比的兴奋。
但他也在心里告诉自己,百姓们并不是为他欢呼,而是在迎接新的生活。
这般想的时候,他看到了前方的朱雀门,想到了曾在朱雀门上作乱的王焊,想到了安禄山、史思明、李亨、李俶、李璘……以及所有与他有着一样野心的人。
一场群雄逐鹿的游戏,他取得了胜利。
但其实,那些人也曾经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称孤道寡。
薛白会记住他们。
穿过皇城,拐到大明宫,登上丹凤门,薛白在这里接受了官员百姓的朝拜。
然后缓缓回到宣政殿,封赏功臣。
值得一提的是,颜真卿执意让薛白在登基之日,就确定储君,且正式上了奏书,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请立“李祚”为太子。
此事让很多人觉得这个外祖父有私心,所谓儒学世家,正人君子,在权位面前也有按捺不住的时候。
隐隐地,大唐官场上已有不少人开始防范外戚权力过大了。
但薛白还是答应了颜真卿的请求,当时笑道:“不论旁人如何说,我知道丈人是出于公心。”
当时颜真卿道:“陛下可以改一个自称了。”
大殿之上,长长的诏书念完。
薛白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视过群臣,他有些不习惯,但缓慢而有力地开了口。
“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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