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随着女真分化、朝鲜内附,大明朝在东北边疆上的压力也瞬间大减。考虑到后续还要对日本进行攻略,那么一旦成功,大明在东北亚方面就真的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根本没有对手可言。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有对手其实不是好事,中国历朝历代的衰败都往往起始于一段没有对手的时期,所以对手始终是需要有的,问题只是在于……对手在哪呢?
后世苏联解体之后的米帝曾经有一段“独孤求败”时期,这个时期的米帝气焰滔天、不可一世,结果陷入到战略迷茫之中,开始不断浪费国力,打完这个打那个。
诚然,米帝打仗大半还是冲着某个利益集团或某几个利益集团的利益去的,但也有其自认上帝宠儿、山颠之国,因此要对全世界“负责”的战略失误一面,比如满世界强送皿煮,输出他们自认的普世价值等等。
小主,
简单的说就是:“我也不知道我该干点什么了,那就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吧。那有国家不信我这套,还老跟我跳,那我就先去弄死它。”
这其实是一神教国家的一种病态,就是坚持诸如“光明必须战胜黑暗”这种思想,而想不到光与暗是和谐对立的——没有暗,何为光?这种思想甚至远远落后于古代中国的哲学思维,看看太极双鱼的阴阳和谐就知道。
因此,中国古代君主往往都说皇帝是“处中国而治万邦”,这意味着“万邦”若主动要求加入中国,中国可以教化;“万邦”若愿意继续为夷狄,中国也不强求。
但有一点:“中国”是这一切的基础,必须首先确保“中国”本身的稳固。然而到了这里,中国古人一直没有解决的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当中国稳固,环顾四周都没有对手的时候,往往就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动力,更别说主动教化夷狄。
同时,因为所谓“王朝周期律”的问题,此时中国内部便开始出现财富分配不均加剧,底层民众生活日益艰难,上层统治阶级日趋腐化,继而矛盾爆发、起义蜂起,国家陷入内乱,王朝颠覆,重新洗牌,新一轮的“周期律”再次循环上演。
所以,“王朝周期律”的根本不在其他,正在于社会财富的分配是否能被始终控制在合理范围。
不是说你皇帝、你勋贵、你官僚们不能占有很大的财富,而是说无论你占有了多少,都至少要留出一定比例分给普通百姓。如果这一分配比例严重失衡,到了你山珍海味铺张浪费,普通百姓却只能被迫吃糠吃土的地步,那凭什么他们还不造反?
然而积累财富是人的天性,皇帝、勋贵、官僚以及地主富商们在这一点上没什么不同,指望他们严格控制自己的欲望其实并不现实。那么,怎么办呢?
后世的解决办法叫“做大蛋糕”,蛋糕即财富。这个办法在理论上也可以放到古代使用,毕竟只要蛋糕大了,能分给百姓的东西即便比例不变甚至减少,但只要给出去的绝对值是增加的,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老百姓吃不饱饭,最终起来造反。
然而这是理论,实践还是很难的。因为所谓“古代”,生产力在几千年或者几百年里,都只是缓慢上升,指望在这点增量中切一点下去喂饱百姓显然不现实。
那么,怎么才能较快地做大蛋糕呢?海贸是一个办法,但其惠及的对象从阶层上说主要是勋贵、官僚、富商,从地域上来说则主要是沿海各省。
普通人当然或多或少也有一点好处,也就是通过一层一层巨富、豪商、中产、小产们的消费来让普通人受益(提供服务或者基本商品来换取),但显然还不够,而且区域太小。因此,海贸虽好但还不够,还得考虑到“带动内陆地区发展”,避免“区域间经济不平衡加剧”。
这个时候,就有必要捡起荒废多年的陆上丝绸之路了,否则将来沿海或许不会造反,但陕甘等地却依然是有机会出“李自成”的。
对于高务实来说,以上这些道理他当然能懂,但说给皇帝就未必有用了。要想说服皇帝,还得用皇帝听得懂的那一套。
比如现在,高务实的说服办法就是:如果看起来没有了对手,那就自己创造一个;如果看起来没有了威胁,那就自己塑造一个。
只要拉着皇帝发了车,这车到底载什么货,那就是高务实说了算了,而不是皇帝说了算了。高务实对此可没有负罪感,毕竟这是为了大明好,他并没有什么私心——当然,顺便赚点也不介意。
高务实方才说了半天,话里话外无非要引导朱翊钧的思维朝这个方面想:察哈尔人虽然被打跑了,但他们跑得也不远啊,就在叶尔羌,这个威胁依然存在,只不过换了个方向——你看,这次不就又来捣乱了?
如今察哈尔十万大军东进,短短时间便击破肃州,继而甘州大惊,陕西震动,这难道不算大事吗?
既然现在北边已然安靖,那眼下的局势和李唐击破东突厥之后有什么不同?除了京师不在关中之外,几乎完全一样!既然一样,那大明的下一步战略当然就应该也是“击破西突厥”啊!
朱翊钧很快就“想明白了”,一拍大腿,道:“日新,要论这样的大战略,还得是你说得最清楚明白。朕决定了,出兵西域是一定要做的,不过正如你所言,这件事颇不容易,各种准备必须确保万全,争取一战成功。”
高务实拱手道:“皇上圣明。”
“你是地官,你觉得这些准备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朱翊钧问道,然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在不影响朝鲜内附的情况下。”
高务实略微沉吟,大致估摸了一番,这才道:“整体而言,臣以为最好能有两年时间完成各项前期准备。这些准备包括调集和训练相关军队、联络土默特与鄂尔多斯、购买或租用足够的骆驼、将军粮提前囤积于前线并妥善储存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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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朱翊钧琢磨了一下,问道:“两年时间,朝鲜内附相关的各种事情应该也差不多能办妥吧?”
高务实点头道:“若无重大意外,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皇上,您可别忘了还有日本方面……”
“你且慢。”朱翊钧摇头道:“日本方面的事情……怎么说呢,朝廷内部争议很大。”
他见高务实听了这话就有一个挑眉的神情,立刻伸手虚虚一压,示意后者稍安勿躁,然后继续说道:“一开始我见你坚持,自然是支持你这一派看法的,但刚才听你分析了西域这档子事之后,我觉得……得有个侧重,或者说需要调整一下先后、主次。”
高务实略微皱眉:“皇上的意思是平倭之战应该延后,先把西域的事情解决?”
“你觉得怎样?”朱翊钧问道,他还是很重视高务实的意见的。
高务实沉吟片刻,皱眉道:“调整主次先后本来并非不可,但眼下的战机如若错过,却是非常不应该。”
“此言怎讲?”
“臣的意思是,丰臣秀吉这一死,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那套所谓丰臣公仪,臣之前已经在奏疏中向皇上说明过,其实问题很大,乃是以文职关白侵夺了征夷大将军的职权,与倭国传统不符,国内一直就有很多人暗中反对。
他活着的时候凭借实力、威望以及一些权谋手段,还勉强能够压制住,至少面子上能够维系着,可眼下他本人死了,唯一的儿子却年幼无知,倭国国内已经暗流涌动……
按照臣原先的想法,只要在这种时候暗中挑动一番,让倭国国内的矛盾激化,然后拉一派、打一派、震慑一派,就可以比较轻松地拿下日本,逼迫各路大名纷纷降服,继而就算是达成了目的……”
“诶,等等。”朱翊钧皱眉道:“各路大名纷纷降服就达到了目的?不打算和朝鲜一样让其内附吗?”
“很难。”高务实摇头道:“倭国与朝鲜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朝鲜与我陆路相连,一旦内附,法统确立,辽东军就是高悬于其头顶的利剑,大军朝发夕至,何况届时还可以于当地驻军,更加方便镇压不法。再有女真转封于其内,又能使其无法团结一致,方便于我朝从中……展布。
倭国则不同,其孤悬海外,若要做到随时出兵镇压不法,则必须长期维持一支强大的水师,否则便只能依靠民间力量,如北洋海贸同盟……征调民船虽然历代皆有惯例,但总不能以此为倚仗,否则岂不是颠倒了朝廷与民间的主次?
可是,让朝廷水师长期维持较大规模却又无此必要,毕竟除了日本之外,朝廷目前并无海上之患,而一支只为了打仗存在水师,无论是打造成型还是每年的花费,都可谓十分惊人……皇上应该知道臣这二十多年才打造出来的京华两洋贸易舰队花了多少钱吧?”
朱翊钧摇头道:“具体的我哪知道,但大概情况还是有所了解——就冲你那艘‘东昌’号一条船花了三十五万两银子,我就知道两支舰队怎么着也是数千万的银子的本钱砸进去了。
哼哼,你是管户部的,你觉得朝廷砸这么一大笔钱去搞一支平时压根用不着的水师,外廷会怎么说,士林民间又会怎么说?”
朱翊钧说到此处,忽然捏着嗓子,装腔作势地道:“以皇上富有四海,宜思慎乃捡德也。夫何取银动至几十万两,索潞绸动至几千匹,略不知节。今又靡费数千万两以为水师,痛哉!四海本无风波,水师筹建为何?皇上无宜自解,何以信天下,而服沂之心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