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高尚的理由,比如?”
“比如为了这个世界。”
“这个词汇太宏大了,”伯洛戈摇摇头,“我不在意这个世界,我甚至不在意我邻居的死活。”
玛利亚清了清嗓子,她语气庄重道,“那么换个说法。”
“为了这有你所爱之人的世界。”
伯洛戈闭上了眼,腰板也弯了下去,手肘拄在膝盖上,头颅低垂着,像是位受审的犯人。
“是众者的推算吗?”
“是的,”玛利亚直接肯定道,“经过推算,你负担了太多的压力,心智处于负荷状态,而你又是一个不愿多言的人,尤其是关于内心的这部分……你需要一些激励与鼓舞,重振士气。”
“你让我想起来了我从军时的上级,”听到这,伯洛戈笑了起来,“每当我们没有勇气冲锋时,他就会说些激励的话,接着我们就脑子一热,冲向了死亡,现在回顾起来,还蛮蠢的。”
不等玛利亚说些什么,伯洛戈继续说道,“我是魔鬼、嫉妒的利维坦的选中者,我身上具备着他的加护·吮魂篡魄。”
伯洛戈问,“你应该知道加护所带来的诅咒吧。”
“与原罪截然相反的诅咒。”
“对,就是这样,”伯洛戈点点头,复述起了他所面对过的原罪们,“暴食者永不饱食,贪婪者绝不满足,怠惰者不可停歇,欢欲者永恒麻木。”
伯洛戈低声道,“那么嫉妒呢?”
玛利亚给予回应,“嫉妒者渴求却不可得。”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开始害怕了,”伯洛戈说,“我或许永远无法得到我想要的,那么如你所说,我就算得到了所谓的爱意,恐怕它也会很快离我远去。”
伯洛戈想到了阿黛尔的仁爱与关照,这种恐惧感迅速蔓延,仿佛有虫群爬过伯洛戈后脊,尖锐细小的肢体带来令人尖叫的酥麻感。
“说不定她已经离去了。”
伯洛戈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弱了下来,一想到这样的可能,他变得惶恐不安,内心充满愧疚。
不知不觉中,伯洛戈已踏入了魔鬼设下的困境内。
“我尝试控制我自己,不去渴望任何事,但我又意识到,‘停止渴望’本身也是一种渴望,我再怎么令内心安宁,终究会有人来扰动这一切,令我重蹈覆辙。”
伯洛戈声音里带起了怒意,“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众者,用你那庞大的算力帮帮我吧!”
四周的温度瞬间提高了些许,伯洛戈看不见,但他知道,是众者那臃肿不堪的躯体,正因过度的计算而过热。
几秒后,玛利亚开口道。
“答案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伯洛戈。”
伯洛戈愣了一下,他自己给出了答案。
“赶尽杀绝。”
“时间不会等待你,敌人也不会等待你,更不要说那束缚住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了,就算你再怎么留恋新生活,它也终将远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你也明白我、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玛利亚的身前浮现起一张棋盘,黑白的棋子相互对峙,其中白方的骑士上布满裂痕,它蜕变成了主教,向前再进一步。
“所以你不能再当一名士兵、一枚棋子了,你要执掌旗帜,挣脱棋盘的束缚。
你要变成棋手,你要打破这注定的命运。”
玛利亚站了起来,这是伯洛戈头一次见她站了起来,他知道这只是众者所构建的虚假姿态,可一瞬间,玛利亚的身姿无比高大,但她的声音却不再严厉,反而变得柔和。
“我从不怀疑你的勇气,伯洛戈,我知道,你只是太累了。
你需要点时间缓和,也需要经历更多的事,来让你认清楚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说,以此成长。”
听着玛利亚的安慰,伯洛戈一方面感叹于众者的伟大,另一方面赞叹玛利亚。
伯洛戈知道真正的玛利亚已经死,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幽魂,可就是这头幽魂……不,披着这层幽魂伪装的众者,看清了自己的复杂纠葛的内心。
这太讽刺了,理智的血肉机械看清了复杂的人性。
“我……我有时候在想一些事。”
伯洛戈试着放下了戒备,提出了另一个长久困扰他的疑问,“我明明已经见过那头魔鬼了,可这个问题我始终不敢问出来。”
“你在想,你为什么会获得不死之身。”
众者一如伯洛戈所想的那样聪明,它分析出了伯洛戈所有的心理活动,就连这个伯洛戈从未表露出来的秘密也是如此。
“是啊,我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愿望呢?因为我……畏惧死亡吗?”
伯洛戈搞不懂,也不敢去细想,他反问着。
“如果有一天,你发觉真正的自己,与你本以为的自己,是截然相反的模样,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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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位不畏死亡的战士,发觉自己其实是个胆小鬼吗?”
阵阵笑声从玛利亚的口中响起,她没有给出答案。
伯洛戈沉默。
玛利亚继续说道,“我从不会怀疑你什么,伯洛戈,我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至于我们先前聊的这些……我想你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你只是需要和一个人聊聊,一个足以令你倾听,并给予你一定建议的人。”
伯洛戈站了起来,柔软的眼神再度坚毅起来,他点头应和道,“一台无血无泪的机器,确实是一个值得倾诉的对象。”
“再见,伯洛戈·拉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