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院子里一群年轻人敲打着洞房门叫唤:“嗳!起床了!小两口儿是不是粘在一块儿分不开了?”
吕敏文酒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汤汤菜菜、渣渣碎碎,真像一头刚从茅坑里滚出来的邋遢的猪崽儿。
柳棉花看到儿子那幅模样,不由尖叫一声:“哎哟!俺的娘噢!”又是心痛,又是生气,一边给儿子从头上、脸上往下扒拉那些粉头子、菜丝子、肉片子,一边指桑骂槐地数落起来:“真是活死人一个!连打扫一下都不省的!这叫啥事儿?唉,这,今后该怎办呀?这哪像恩爱夫妻?这分明是冤家对头!这才是掏家雀儿掏出猫信鹄来了,玩不成还伤人哩!你呀,还痴啥哩?还不快换衣裳去!脏死你娘了!”
吕敏文洗漱了一遍后,换了一身新衣服,在大舅哥金根儿的陪伴下,跨进了丈人家的大门。元月跑进母亲那间屋子,一头扎进娘怀里呜咽起来,仇月鲜紧搂着女儿说:“离开娘就算长大成人了,还这样撒娇,不怕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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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泪眼婆娑地说:“娘啊,做女人真难啊!”
仇月鲜说:“这才刚开始哩,一辈子长着哩!”
新姑爷今天坐了首席首位,几位老实巴交的仇姓娘舅陪着进餐。新姑爷滴酒不沾,娘舅们也不强迫他喝酒,因为他们对金大浪酒后失德早就领教的够够的了。他们与新姑爷互相礼让着,温文尔雅地边吃边聊,一团和气。这让居心叵测的金二浪看着不舒服。“娘的,吕耕田在人前炫耀他儿子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学识渊博,好像俺们金家高攀他吕家似的,俺今儿个非让他这蛤蟆儿子出出丑不可!”,“三天没大小,耍笑耍笑狗日的”。他让糕房炸了一个包着红糖的大油糕,让妻子薄嘴皮儿用盘子托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传授了一遍,薄嘴皮儿掩口一笑,迈着碎步儿袅袅娜娜、风摆杨柳般站到吕敏文跟前,笑嘻嘻地问道:“姑爷!你还认得俺吗?”
吕敏文毕恭毕敬地答道:“认得,认得,您是俺二婶子嘛,哪能认不得呢?”
薄嘴皮儿说:“对着哩,能认得你二婶子,俺很高兴。咱金家有个规矩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新女婿上门头一回,这个油炸糕是一定要吃的!这叫圆圆满满、甜甜蜜蜜、步步登高!要吃的不撒糖不漏油,那才叫严丝合缝、美满婚姻哩!姑爷,请吃吧!”
看着那么大一个油炸糕,吕敏文真的为难了。这几天尽吃好的,胃里油水满满的,实在没有食欲消受这么大一个油糕。薄嘴皮儿举着盘子等着他,催着他,不接有失礼数,只好把盘子接在手中,踌躇不已。娘舅们明明知道这是在戏弄新女婿,又不便阻拦。薄嘴皮儿一再催促:“姑爷,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用手指把糕捏起来,送到吕敏文嘴边,看看这热气腾腾的油糕快要触到他胸前这条价格昂贵的领带了,吕敏文赶紧伸手接过糕来,皱着眉头,张开大嘴咬了一口,滚烫的糖馅儿顺着嘴叉儿流下来,烫得他用袖子去擦,薄嘴皮儿突然喊道:“啊呀!糖馅儿流到圪肘上了!”吕敏文惊慌失措,举起胳膊看肘子,当那只拿着糕的手举过头顶时,糕里的糖馅儿流进脖子里,烫得吕敏文缩着脖子跳起来。像蛤蟆似的哇哇大叫。把个薄嘴皮儿乐得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弯下腰来,指着姑爷说:“俺的娘啊,笑得俺肚子疼啊,人常说吃糖糕烫了后脊梁,俺还不信哩,今儿个俺才知道这是真的!啊哈哈哈,笑死人了呀!”
娘舅们说:“你这孩子,也真够实诚的!”
吕敏文这才知道上当受骗了,他才真正领教了金家人的可恶、卑劣。
女儿不愉快,女儿不幸福,这让仇月鲜揪心。女儿回了婆家,仇月鲜闷坐在屋里长吁短叹。隔壁里金大浪、李田原、庄隽等仍在猜拳行令、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一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嗡嗡来采蜜呀,扑到我怀中呀。六六六呀,五魁首呀,八匹马啦,该你喝啦!”哄笑声。叫骂声,快把屋顶震塌了。
李田原醉醺醺地闯进仇月鲜屋里,迷瞪着醉眼说:“月鲜,没你陪着喝酒,没意思!你聘闺女,俺们跟着辛苦,你也该陪着俺们喝一杯才够意思哩!”
仇月鲜说:“俺是个下贱货,你们都是体面人儿,俺陪着你们,那不坏了你们的名声!”
李田原还要麻缠:“月鲜,俺来这儿完全是为了你呀,多年的被子凉不了,这点面子你应该给吧?”
“啊呸!”一口浓痰唾到李田原脸上,仇月鲜扯开嗓子喊叫:“一群流氓!你去说给金大浪,门口挂个卖破鞋的广告牌子,俺好接待你们这些牲口!”
李田原灰溜溜地走了。门外传来金大浪的吼声:“日你娘的,想当贞洁烈女,除非老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