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菲利亚没有回答,但她低垂眉眼下的愠色已经出卖了她的想法。
的确不能。
所以她才需要孔代的帮助,以了解西境每一道防线的弱点。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抚摸着王座的把手,感受着黄金和宝石之下的潮湿与寒冷。孔代油盐不进的做派让她感到头晕目眩,她看到侏儒的那张丑脸上,写满了闪闪发光的笑容。
如果菲利普的血裔也在这里,相信他脸上也会露出同样的笑容。
“你可以走了,孔代将军。离开这里。”奥菲利亚凝视着虚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下轮到孔代不知所措了。奥菲利亚没有杀他,甚至没有把他继续囚禁在高塔,这让他觉得恶心。
“为什么?”明明得到了赦免,他却挪不动脚。
“我是当今唯一在世的圣徒法利恩·奥菲利亚,别拿我和那个残暴不仁的老菲利普比较。他从别人的苦难中得势,只会通过暴力手段夺取权力和正义,而我不会,更不屑于那样做。”
“但…”
“你自由了,孔代将军。是的,你没听错。”奥菲利亚耐着性子说道:“菲利普的血脉已经断绝,所以从我坐在王座上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是自由身了。只是因为前些日子事务繁多,所以没能及时派人去释放高塔里的囚犯。对此我表示抱歉。玛利亚,送客。”
孔代目瞪口呆,被咬牙切齿的玛利亚连拖带拽扔出了王宫。
七十年了,孔代被囚禁在高塔里已经七十年了。他看着王宫外宽敞而空旷的街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恍若隔世的悲凉感冻结了他的身体,就这样,他和七十年前错失的人生再次相遇,但他却听到内心的声音在叹息喊叫,在哭泣又在大笑。接下来,他会获得正常人应有的权利,去重新解读自己的命运,去原谅自己如何能就此在浑噩中过完了自己忍受的一生。他已经很老了,行将就木,早已不再怨恨那个姓菲利普的国王是如何将自己这位骄傲的骑士圈养在铁窗内,塑造成了一位彻头彻尾的泼皮无赖。帝王总是无情的,老菲利普对待他和奥兰多等一众年少有为的后辈,就像对待自己的绊脚石,他随时都踩着他们站在高处,也随时都准备着踢开他们。如今,孔代茕茕孑立,在空无一人的宫门外失声痛哭。他这一生过于漫长,漫长到自己都难以忍受。饱尝了人生绵延不绝的恩怨和悲喜之后,自由对于他的意义就只剩下可以死去的权利了。
虽然孔代一直被关在高塔里,但类似什么“阉人亲王”、“兰斯最‘俊美’的地精”之类的调侃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街头巷尾。他还没死,但在很多人心里他已经死了,好像垂垂老矣白发苍苍的亲王,人生中唯一的价值就是他真正死去的那一天,总算能再创造一个大新闻,让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每个人都能侃侃而谈,评价一下他为数不多能称得上光荣的生平事迹,虚伪地抹上几滴眼泪,再咂咂嘴抛出另一个更有趣的话题。
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悲哀,即使是奥兰多公爵那样伟大的英雄也无法战胜这种残忍的命运。他们的身体已经衰老,他们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迟钝而僵硬的身体好像也不可能再给这个世界创造什么奇迹。
虽然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真正离开囚笼的孔代还是觉得很难过。这被囚禁的七十年间,陪伴他的只有孤独,以及那个每天为他送饭的年轻人。没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也没人关心他想要什么在乎什么,奥菲利亚是近些年来唯一愿意耐着性子与他交流超过十分钟的人,所以在迷茫了一阵子之后,孔代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该不该回头,以一位复仇者的身份为奥菲利亚提供帮助。
因为他的确是恨着奥兰多的。
斯托姆兰斯被焚毁了。
与塞连代表签署和约那晚,孔代险些死在高塔顶上。浓烟和灰烬遮天蔽日,笼罩了整座高塔,鲜血与烈焰的光芒为浓厚的夜色增添了一丝地狱般的骇人色彩。炙烈的怒焰将苍穹涂成了暗红色,随着火势的蔓延,亦或是战局的恶化,灰烬变成了黑色的雪花从天而降,将年迈的着火建筑夷为废墟,释放出绝望而悲怆的哭嚎与尖叫。孔代被浓烟呛得昏了过去,直到他再次醒来,看到宫殿里到处是修女和牧师,才得知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人已经不是菲利普了。
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