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几周内,孔代作为旁观者,亲眼看着成千上万的兰斯人因奥菲利亚的登基而被迫离开家园,被赶到临近西境的土地上等死。当传教士在各大城市的广场中央宣讲教义时,圣佑军和其他教会爪牙则在街头巷尾东奔西走,平息所有异议,逮捕所有试图反抗统治的煽动者和阴郁的爱国者。经过一个多月的无情清洗,奥菲利亚已经将王都的人口减少了近三分之一。孔代敏锐地意识到,这场并不神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西境那片险峻的山地和广阔的平原足以收容数以万计的异端。
小主,
奥菲利亚说谎了。她想要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必要的灭绝。兰斯已经堕落得无药可救,如果不是西境尚未宣布独立,勉强能接受王室通信,如果不是奥菲利亚正策划这场战争,那孔代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对西境发动战争。
“如果你们没插手,这些家伙大概早就开始自相残杀了。”孔代看起来想要后退一步,但身后紧闭的王宫大门没有任何空间让他退缩。于是他干脆倚着大门坐在了地上,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奥菲利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后,“所以你觉得自己就该放弃复仇的权利,做一个任人宰割的鼠辈?”
“你!”孔代几乎跳了起来,“跟你没关系,神婆。”
“你该庆幸是我听到了这句话,而不是老菲利普那个小心眼的混蛋。”
“我…怎么,他还能把我怎样?杀了我?不,他不会那么做的。只要奥兰多还没死,他就不敢取我性命。因为他知道,哪怕动我一根指头,奥兰多的军队也会踏平他的堡垒,把他从王座上拽下来,猩红大公说到做到。”
“我对兰斯宫廷的旧日恩怨不感兴趣。”奥菲利亚继续说道:“你认为我们不该来,但我们还是来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让这个国家恢复秩序,倘若我袖手旁观,坐视塞连人蹂躏这个腐朽王国的每一座城市,放任一个古老民族被灭绝,你,还有你的同胞,还会有命诅咒我吗?孔代将军,我不奢求你们的感谢,但你最好记住,克里亚诺堡垒北方的土地现在归塞连人所有,而南方的诸多城市还没被塞连人染指,如果你想让我们离开兰斯,最好先想想我们走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还是说你其实很想让我们把你虚弱的祖国抛弃在宿敌的狂怒中?”
“不。”孔代情绪低落,欲言又止,“我的同胞,他们是无辜的。”像是怕奥菲利亚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又试着小声咕哝道:“我郑重道歉,陛下。我只是,有些迷茫,一时失言。你的确拯救了兰斯,拯救了我的同胞,只是我无法…”
“拯救?”奥菲利亚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轻蔑的笑意,“不,不,不。我只是推迟了他们的末日,而这项慷慨的赠礼很快就要到期了。教会为兰斯争取喘息的时间是有代价的。摄政王在同意结盟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点,现在该由你来决定是否继续这笔交易了。”
“小约克?他那种人才不会…”
“喔,这可不好说。”厚重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奥菲利亚俯视着满脸惊惧的孔代说道:“当摄政王在绝望中向夜空呐喊,思考拯救他子民的方法时,我便给了他结盟的建议,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位护国公,愿意背负卖国贼的污名受万人唾骂,献上自己的灵魂来拯救他的子民,这才是真正值得称颂的高尚美德。而你,孔代将军,既不愿意抛弃自己的同胞,也不打算放下可悲的自尊,还固执地认为我就是个盲目的蠢货,可以被你们无比丰富的政治经验轻松驾驭。这么说吧,正因为兰斯宫廷里全是像你这样傲慢又自私的贵族,我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整个王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教会一套又一套的宣传攻势下,兰斯民众已经默认了曾经统治他们的贵族都是些邪恶而贪婪的混蛋。偏偏这一点还没错,让人无法反驳。而教会的军队还能以友善睦邻的身份自居完全是因为奥菲利亚的克制,如果奥菲利亚终止了这场交易呢?饥荒和秩序,外敌和内乱…等所有关键问题都被一股脑引爆的时候,兰斯会变成什么样呢?
孔代舒展着攥成拳头的手指,继续保持着可贵的沉默。他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豆大的汗珠划过他的嘴角,令他尝到一丝冰冷与苦涩。他希望自己能开口说些什么,但奥菲利亚玩味的笑容几乎让他窒息。那笑容虽然并不虚伪做作,却昭示着比灭亡更加恐怖的未知。
孔代知道自己正在经受考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担选错答案的后果,但他无法逃避。生于这样混乱的年代就意味着他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他必须遗忘忠诚与荣誉,忽略自己的感受,忘记年轻时许下的诺言…他知道不论这场战争的赢家是谁,他都只是个史书中不太可能会被后人提及的小小脚注。的确,没有他的帮助奥菲利亚可能打不赢这场仗,但她可以先毁掉兰斯,这是他唯一确信的事。
“我想…”孔代的语气仿佛在朗诵一首悲伤的长诗。嘶哑,低沉,像垂死之人的叹息,非常孤独,非常无助。仅仅是念出了两个简单的单词,他的声音便迅速虚弱下去。三次干咽后孔代才用尽所有力气勉强说道:“我也,愿意,献上,我的忠诚。”
奥菲利亚的回应只是一声轻哼,意料之中的事不值得她浪费精力。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侮辱。
侮辱…孔代几乎为自己的想法笑出声来,对一位亲王毫无尊严的臣服无动于衷当然是一种侮辱。他意识到,这同时也是一种死刑判决,对他和兰斯而言,今后将不会再有荣耀,前路唯有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