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代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此柯恩感到由衷的高兴。这说明孔代的确是暂时放下了对教会的偏见和不满,在认真为圣座评估未来的形式,思考不同的策略。而不是像柯恩印象中的其他兰斯贵族那样,只想故弄玄虚博取上位者的关注。
“我明白了。”柯恩没多说什么,只是用他像玻璃般冰冷的双眼盯着孔代。几乎是一分钟后,他才挥挥手,示意他的属下把房门关上。手足无措的年轻骑士顿时来了精神,流畅地退下,顺手带上了房门。伴随着锁头发出的不起眼的咔嗒声,柯恩僵硬地笑了笑。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你指的是这座城市?还是这个房间?”
“这个国家,这座城市,也包括这个房间。”
“不错,比我之前住的牢房要好很多。”
这倒不是孔代说的气话。他确实觉得这间房间的环境不错,令人舒适。这里的空气凉爽而洁净,偶尔会有唱诗班的歌声从窗外渗入室内,但并不惹人厌烦。房间中央有一张平平无奇的书桌,上面放着水壶、香炉和一个水晶烛台。能再次躺在窗边的小床上,闻着木料与织物散发的朴素清香,还能随时去中庭喷泉边的天使雕像脚下坐一会,晒晒太阳,这已经是孔代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了。
尽管作为一个骄傲的兰斯人,他不想承认这座城市比斯托姆·兰斯更加美丽,但他得承认,比起兰斯的首都,圣城在秩序的美感上更胜一筹——如果说王都是一座华美瑰丽,用黄金和玫瑰堆成的梦幻之城,那圣城就是一座由岩石与钢铁打造的,密不透风的要塞。不难想象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由上千名工匠一锤一凿,一板一眼精心敲打出来的。民居与商铺都挤在遍地的告解室和神像之间,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这里唯一一座纪念碑便是圣格里高利大教堂那高耸入云的尖塔,上面没有篆刻任何碑文,却背负了所有人类的骄傲与抱负——当天气晴朗时,从边境城市塞纳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高塔。任何一个人类,无论民族国家,无论有无信仰,在蔚蓝的天空下远行时,都会因想起这座高达几千米,鬼斧神工的神秘高塔而心潮澎湃,浑身充满干劲。
托这座高塔的福,孔代才能静下心来回想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不是奥兰多那种声名远扬的传奇人物,也不是福熙那种深爱着荣耀与权力,以至于根本就没有生活和感情的将军。这些天他总会盯着高塔静静思考,回想着年轻时的灾难,那场让他从英雄变成阶下囚的失败政变。
讽刺的是,在他政变失败的六十年后,菲利普的王冠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一个异国女人头上。如果那时他什么都不做,就不用白受这么多苦,到今天不也是这个结果吗?
可惜没有如果。
他永远都不可能再与奥兰多彻夜畅谈,并肩作战,在欢声笑语中来一场令人愉快的宿醉了。
因为思绪飘远的缘故,孔代已经沉默地和柯恩对视了整整四分钟,他觉得这不过是弹指一瞬。
“向您致歉,兰斯的将军。我刚才的确怀疑过您的动机,但现在看来,我完全没必要带着偏见去揣测您的想法。”柯恩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关于这场远征,除了政治任务,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您所有细节——保密的命令、特殊的圣物,还有不会留下记录的行动。相信这会打消您的疑虑。”
早该意识到那些神棍肯定藏了一手的,孔代想,奥菲利亚愿意给他展示的东西都不会是真正的秘密。自打这小妮子成为兰斯女王后,阴谋论便开始在大型城市中变得越发流行。有人说兰斯与塞连的战争是由奥菲利亚一手挑起的,也有人说菲利普就是被教会暗杀的…孔代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些传言,但他始终持怀疑态度。关于教会这些笑里藏刀的牧羊人总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传言,这在神话时代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还能是怎样的秘密呢?孔代怀疑接下来他听到的话中是不是能有一半是真的。在圣格里高利大教堂的地下遗迹,他已经亲眼见到了神的力量。多少受雇于教会的疯癫学者将伦理道德抛在脑后,牺牲了多少奴隶的灵肉,才研究出那样残暴可怖的东西。难道这还不算圣城里最黑暗的秘密?
“说吧,我听着呢。”孔代深吸一口气,将精神集中起来。某一瞬间,他感到了恐惧。说到底,他只是个见多识广的凡人,或许他能想办法遗忘在地下遗迹的公开演示中几乎撕碎理智和灵魂的破碎尖叫,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害怕未知的事物。
只不过,在这里,至少在现在,闪耀的阳光遮蔽了他浑身散发的恐惧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