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埃中的某处,劳伦斯于猩红黎明的微光下散步,他面容憔悴,步履蹒跚,他曾拥有的一切优雅现在都是破碎的回忆。他的动作犹如重伤的野兽,他的头脑中燃烧着吞噬理智的冲动。愚钝,这种曾困扰他许久的感受,如今又不知不觉溜回来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敌人溃逃了。几个小时前。几天前。他现在看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逃往哪个方向。在他向灰烬中的影子,向低沉到不真实的声音猛然转头时,他的盔甲发出了咆哮。一把长剑在他覆甲的拳头中空转。那不是他的佩剑,他记不起在哪里找到的它。有时剑锋嗡嗡作响,咀嚼着肮脏的空气。凝结在剑刃上的血已经干成了沙砾状的浆糊。
“你怎么了?”菲丽丝被吓了一跳。他流着口水,盯着尘土。这种情况正变得越来越频繁,起初他还能用劳累过度这种借口勉强搪塞,而现在任谁都能看出他不对劲了。
“菲…”他疲惫地收剑,“你说,天才与白痴是否真的仅有一线之差?”
“一线之差?”菲丽丝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两者大相径庭。你又开始想那些没用的事了?”她不是那种放个屁都要讲究仪式感的兰斯贵族小姐,至今还会在私下对劳伦斯有话直说。他对此并无微词,这样的交流方式使他怀旧,那时候他还不是猩红大公的继承人,一切还未发生。
“我好像…又变回去了。”劳伦斯说,“现在就连与人交流都费劲,就像…我突然变笨了,不管怎么努力,被愚笨支配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你一点也不笨。”菲丽丝强装微笑,捏了捏他的拧成一团的苦脸,“别想那么多,你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阵。”
劳伦斯自己清楚这都是假话。如果他的智商降到最低,就会躲在墙角直淌口水,一旦有这种兆头,他就提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当他的思维稍显愚钝之时,他会让唐纳德跟在身旁,监督他的言行举止。在那些夜晚,他为自己犯下的暴行而哭泣,明知道其重要性,却理解不了其中的缘由。
在思维迟缓的时候,他不能改易军令;耐人寻味的是,他也在脑力过人之时下达了同样的禁令。他的决定成形于某个天才之日,那天他刚意识到自己的头脑正在退化,便颁布了一系列规定来限制自己的决策权,例如他得在下令前通过由他亲自设计的智商测试。
他是如此才高过人,反观起来又是如此愚不可耐。奥秘之主呀,你是在捉弄人吗?他想,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只能在人性与理性,愚蠢和聪明之间反复横跳?
事情正在变化。已经变了。随着疼痛慢慢重构他的意识,他的理智和底线已经荡然无存。曾经他厌恶的肾上腺暴力如今会带来一丝稀薄的解脱。非常珍贵,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从前,他只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拔剑。现在,他会为了追逐解脱的诱人爱抚而带着兴奋走上战场。暴力永远不足以成为快乐,甚至永远无法接近,但它至少能代表痛苦的停歇。
如果他顺从自己的内心,那现有的一切都很可能会化为泡影。他必须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相信曾经的那个他,相信他的远见卓识。不过,想坚持到底绝不容易。他有时会心生退意,每当他目睹自己一手酿成的后果,心境就尤为沉重。
他勉强笑了笑,“走吧,其他事我们回去再聊。”他继续向前走,进入了战场。眼前的村庄余火未尽,路旁巨大的农庄现已被废墟包围,几近倾覆。这个村庄曾经风景如画,充满古典田园的清新诗意,如今已是一片焦黑,屋社垮塌,牧场付之一炬。在他们走过死伤者时,一名军官递给菲丽丝一条洒过香水的方巾。此地烟雾弥漫,血流成河,充溢在四周的气味,他已经非常熟悉,直到这一切彻底终结前,他都必须让自己习惯这种不快。
他正要离开遍地的尸首,这时一些伤兵纷纷站起,开口为他喝彩。他们方才还坐在战场的边缘,盯着伤口的眼中满是呆滞。尤其是那些刚上战场的新兵,劳伦斯一出现,无论受伤与否,他们都齐刷刷地起身欢呼,全然不顾伤口是否会崩裂。
菲丽丝看着他们起立,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难以置信。”她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他们本该剥了我的皮。”劳伦斯说。
“为什么?今天,我们是唯一的胜者,你理应得到他们的尊敬。这些人渴望手刃仇敌,而你为他们带来了复仇的满足。”
“我只为他们带来了死亡。”劳伦斯小声道。
他派他们的兄弟去送死,去发起一次次毫无胜算的冲锋,只为把联军赶上他预设好的路线。这一无情做法把猩红大公手下的各大阵营推到了一言不合就要内讧的风口浪尖,但经过数次成功的指挥,他的战绩已然迫使奥兰多的部下臣服在他脚下。
理论上,十几倍的战损证明他们确实是赢了,但这并不是劳伦斯想要的。多数老兵对他的出场无动于衷,他们只是遥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脑中一片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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