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就位入座,玛丽亚示意人们开始上菜。
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得到了来自村庄各个角落堆积如山的食物拼盘,被宰杀的羊排上点缀着新鲜的异国水果,一双双饥渴的脏手撕扯着食物,丰盈的汁水流淌而下。过于丰盛的宴席让玛丽亚也暂时放下了矜持,她从盘子里摘下一个看起来像是眼球的某种水果,然后颤抖着塞进嘴里。
不等果实在舌头上爆出酸味,她便将它咽了下去,然后伸手去拿更多食物。一些被噎住的士兵拿起了杯子,在任何人都会选择上好年份的葡萄酒的时候,选择了水。如果让玛丽亚当面看到他们在没打完仗的时候喝酒,后果不堪设想。
但玛丽亚现在并不在意这个了,因为她自己也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一群虔诚的战士,正毫不掩饰地沉迷于暴食之恶,她对此略有不满,却不愿,也不能加以制止。
“我们做到了,不是吗?”声音从她身旁含糊不清地传来,她转过身,看到的是副官闪亮的眼睛。“赞美全能之父,祂的盛宴,祂的慷慨。所有这些食物,以及这样一个温馨平等的氛围。”
能坐在餐桌上,而不是等着吃残羹剩饭,说明副官也随玛丽亚冲锋在前,对于一个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文官来说,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玛丽亚静静地咀嚼着食物,想回头对副官说些什么时却发觉有人盯着自己。对方是个当地男人,身子半藏在阴影中。此人意识到自己被玛丽亚发现后,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玛丽亚开口询问。
那人四下张望,明显是在判断逃跑成功的概率有几成。
“说话。”玛丽亚认真起来,把手搭在了剑柄上。
刚说完那人就怕了,他赶忙双膝跪地,举起双手保护脸庞:“大人,尊贵的大人,求您别杀我,我还有妻女!”
玛丽亚火冒三丈:“给我站起来回话!”男人照做了,玛丽亚的语气略有缓和:“你是此处农场的主人,是吗?”
“是的,女主人…大人,求您了,我只是…只是想带我的妻女离开。”
玛丽亚经常看到平民在她面前畏手畏脚,这正应了她的期待。因为对于凡世的人民——尤其是那些生活在落后地区的乡巴佬,会将荣光圣骑士视为行走在人间的全能之主的天使,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有些反常。西境民众的惧怕并非是因为敬畏或崇拜之心,而是出自纯粹的恐怖。
“那就是你的妻女?”玛丽亚瞥向正在为士兵们上菜的几个年轻姑娘,她们都害怕地瑟瑟发抖。
“是,是的,尊贵的女士。”男人舔着嘴唇,好似浑身有蚂蚁在爬,痒得他浑身颤抖。
“可以。”她敷衍道,“等我们吃完。”
“她们都是异端,女士!必须要狠狠地惩罚她们,不可轻饶…”
玛丽亚哼了一声,寂静笼罩全场,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氛围一片肃杀。
“你们是执行全父意志的高贵战士,不是野兽。”她说完,默默想着,难怪敌人的战斗意志如此高昂,即便是不堪再战的重伤员也鲜有投降者。教团的战士霸占了他们的土地,烧毁了他们的住所,侵犯了他们的妻女,肆无忌惮地把他们的孩子变成奴隶,用种种骇人听闻的手法虐杀俘虏…有多少次,肥胖宽厚的主教都和蔼地对她说:去屠杀异端吧,此乃全能天父认定的正义。她从小就发自内心地相信正义,也以此为人生目标。保持纯真,守护正义…但她都守护了什么?
强暴、蹂躏、理所当然的掠夺。
她本该理解的,毕竟就连她自己的手下都那么瘦。他们不过才二十多的年纪。浑噩、庸俗、颓唐、不思进取、出身低下…一切形容平庸的词都说不完。
身处泥淖之中,在命运的岬口,他们听从了蛇的蛊惑。
从一片死寂中,玛丽亚幻想了无数种可能会出现的景象,他们会大吵大闹,会不屑一顾,或者自己一怒之下直接拔剑大开杀戒,但现实是哪个都不是。
明明农庄里闷得让人喘不上气,但玛丽亚却感觉身旁坐着一堆尸体。她闭上眼睛,等待着手下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忏悔也好、道歉也罢,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决定要好好倾听。
但她什么也没有等到,士兵们要么郁闷地低着头,要么平静地看着那个男人,眼里透着深沉的杀意。
为什么会这样呢?
玛丽亚抬起头,扫视着各怀心思的手下们。
火还在烧着,照亮了他们眼中的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