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又是一场细雪。
顾见春替眼前的少女紧了紧青色衣袍,随口说道:
“还不错。”
夜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腕上那刺着精致繁复纹样的袖口。
“山上没有女子衣物。没想到小湄穿这旧衣服也如此合身。”
“旧衣服?”
夜来眉心一跳,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衣物样式清丽简约,温婉雅致,虽说看上去有些陈旧,确是女子服饰。她并非没有猜想过其主人是谁,只是此时这衣服加身,于她身量无差,她才琢磨出一丝不对来。
“是啊,师父说你先将就一下,回头下山,他再去为你添置新衣。”
“这衣服…”夜来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问道,“是谁的?”
顾见春想了想,却是摇头:“我也不知。恐怕是师父原先为你准备的吧?”
夜来一时无言,扬起手中袖摆:“容我多问一句,你这‘原先’是哪个‘原先’?”
顾见春苦笑道:“这你可是为难我。不若待会儿问问?”
夜来正有此意,便不再多言。
“……走吧,别让师父久等。”
她率先迈上石阶,顾见春紧随其旁。
“你们来了。”
老者坐在槐树下,一拂石凳上的积雪。
“坐吧。”
“是,师父。”顾见春行礼入座。
“师父,这衣服,是娘亲替我做的吧。”夜来扬了扬袖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她怎么会忘记娘亲的绣法呢?这穿针走线的技艺,虽然她穷尽半生,都没能习得,但认还是能认出来的。
“小湄聪慧。”老者点点头,也不否认,“这衣袍,皆是萱娘所制,她估摸着你的身量,为你做了三套成衣。一件常服,一件婚服,一件丧服。”
“原来如此。”夜来眼眶微热,却按下泪意,强笑道,“既然如此,娘亲是打算此生都不与我再见了么?”
“萱娘行事决绝,我亦是无从知晓。”老者缓缓摇头,“倘若有缘,定能相见的。”
夜来冷笑低语:“又是缘…我不信缘,我只信我自己。”
“小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者叹息道,“执念太过,佛也是魔。谨记。”
“师父,您不是最讨厌那满口佛理的人么?怎的不论是前次那风花之论,还是如今这佛魔之说,您都扯上禅宗道理了?”夜来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偏不信命。”
“唉,那便随你吧。”老者笑叹,“坐吧。”
谁知夜来却倔强道:“我输了比试,理应与师父师兄辞行。师父若是要与师兄说沧浪剑一事,我便先行回避,山门相见。”
“急什么。小湄,你也坐。”
老者目光殷殷,只管看着他二人,似有不罢休的架势。
“师父,这似乎不合规矩。”夜来挑了挑眉,终于看向老者。
“在栖梧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老者笑着说道,“小湄,若是你不在,为师这故事便要讲得闷了。”
“为何?”夜来蹙眉不解。
“因为景明不比你,他可从不会追问为师什么‘后来然后’之话。”老者自身旁提起一个酒坛,落在石桌上,“你说,为师这故事,是不是要变闷了?”
“师父所言极是。”夜来莞然不已,再不推辞,遂坐了下来。
“师父,您这酒又是哪来的?”顾见春当即盯着桌上那坛酒。
“哼,狡兔都有三窟,为师又岂能让你一次就扬了家底儿?”老者瓮声瓮气说道,“怎么与为师说话呢?!你这败家子!那酒窖之事还没完……”
“师父。”一只素手按在了酒坛之上,将老者的话音打断,“师父酿的酒自是好极。如此晨雪,兼之美酒,正事要紧,师父便不要与那不解风情之人计较了吧?”
她这番话说得妥帖又强硬,饶是盛怒的老者却也只得吹胡子瞪眼,随后不得不偃旗息鼓,嘀咕了句:“便宜你小子。”便不再理会他。
“砰”地一声,酒坛被打开。陈酿醇香登时四溢,夜来托着腮,目光怔怔。
“小湄,你不…”顾见春方要制止对方那倒酒的手,自己却先为那老者制止。
“她已经长大了,理应有选择的权利,不是么?”
顾见春语塞,只得默然。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