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重逢

雪域格桑 雪山格桑 4744 字 9天前

桑丁寺一下子安静了,僧人们从清早开始打扫收拾,只有六世达赖下榻的那间僧舍没有动,门前照旧插挂着旗幡风马,成为后人膜拜的一处圣地。一整天,贡布请十几个喇嘛帮忙清点物品,小丽则陪着格桑在湖边散心。羊卓雍好像也累了,无一丝波纹,静静躺着休息。日暮时分,二人才返回寺里。

天刚黑,寺僧都已安歇,只听贡布在屋外叫小丽去帮他对对账,一会儿便可回来。夜风甚急,小丽裹着袍子出得门来,待二人拐过前边墙角,一个黑影从屋顶轻轻落下。

黑影贴墙站立片刻,推开虚掩的房门,见一人正卧在床上,两步蹿过去,一手去捂嘴,一手持着雪亮的匕首直捅咽喉。说时迟那时快,床上的人迅速一闪,黑影扑了个空,顺势一个“反手夺刀”,同时一只膝盖狠狠顶住黑影后背,另一只手锁住其脖颈。这时,埋伏在四周的十名民兵冲进屋捆绑住刺客。

小丽点亮灯,提起刺客审视,那人目光惊慌,显然还没有从突然打击中回过神来。小丽留下两人看押刺客,其余八人出外巡视,刚刚出去的贡布和格桑已返回,靠在门口呆呆地注视着。

“说,谁派你来的?”小丽目光如剑。

那人看到对手是个小女子,不由抿抿嘴、向一侧歪歪头。小丽嘲笑地说:“你们从安多潜入五个杀手,那四个早进了地狱,等你等了多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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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吃惊地回过头来,心想她怎么知道?头目明明讲他们完成任务已领重赏回家了,难道……不容他多想,小丽又接着说:“如实招来,我一定会向第巴大人求情,从轻发落,如若不然,今晚就把你装进牛皮口袋沉入湖底。”

听得格桑的心呯呯乱跳,心想那么俊俏柔情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像是满脸挂着冰霜。

刺客忽然抽搐起来,“松、松……肚子疼……”

怎么回事?小丽脑子飞快转着,那人看着极痛苦,嘴角渗出了血丝,赶紧吩咐,“松绑,摁住他。”贡布也过来帮忙。三个人都摁他不住,伏地打滚。不好!这是中毒症状。“喂,你来之前吃什么了?”小丽急问。那人恍然大悟,愣了一下喊道:“酒,酒里放了毒,他们真狠,下地狱……”一个民兵拍了拍他肩膀说:“兄弟,你上坏人当啦,告诉我们‘他们’是谁,替你报仇。”

“他叫阿、阿巴……”话未落音,一口鲜血喷出,死了,半睁着眼。

第二日,小丽带着贡布、格桑悄悄回拉萨。

出了桑丁寺,一路美景,洛桑哪里肯坐轿,骑在马上一路观赏。

傍晚到达冈巴拉山口下扎营。佳莫独自纵马沿盘山道上到山口。这里是前后藏天然分水岭,是通往后藏、阿里地区的主要通道。山势陡峭,隘口狭窄,易守难攻,有十几个民兵廵逻,半山腰有二三十顶帐篷,是萨迦民兵一个小队的驻守营地。太阳正落向天边,给雪峰镀上一层暗红色,长风呼啸,佳莫不禁打了几个寒战,察看良久,方下得山来。

启程的第二日,渡过雅鲁藏布江,夜宿于曲水镇。

按计划,第三日傍晚抵东嘎寺。

东嘎镇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门口插着旗幡,煨桑的浓烟含着松柏木的清香。

到了离镇不远的地方,洛桑才坐进明黄大轿,他感到忐忑不安。一方面,第巴大人与自己前世非同一般的关系,使他觉得像是去会见一位久违的长辈亲人。可另一方面,第巴大人的威赫名声,又使他觉得像是一个小学生去面见一位严厉的老师。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轿子进镇了,初冬的寒气压得烟雾飘散不开,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虚幻,道旁百姓伏地迎接,法号、唢呐声中喇嘛在唪经,寺门口有一大群人,像是高僧、官员,冲大轿顶礼致敬。他肯定在里边,哪一个是他?未及细瞅,轿已进寺。

按仪程,当晚,第巴大人将拜见新达赖喇嘛,余众明日依次拜见。

洛桑稍事休息,塔布匆匆进来禀告说第巴大人已候在殿外。洛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塔布和洛追请他坐下,不要紧张。

四周油灯不太明亮,只见一个身影迈进殿内,解开外面皮袍递给侍从,那一脱一甩,动作干脆利落,再从侍从手中接过哈达快步走上前。跪下后,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条五彩大哈达朗声道:“第巴桑结嘉措叩拜伟大的五世转生灵童,恭祝六世达赖喇嘛吉祥如意。”

按礼仪,洛桑走下法座,接过敬献的哈达挂在对方脖颈上,叫回赐。

洛桑按照塔布事先所教说道:“大人一路辛苦,请坐。”

桑结慢慢站起,缓缓抬起头,瞬间,四目相接,久久对视,没有一句话,也不用说话,他们在用眼神倾诉、交流。

——阿伯啦,十五年,十五年啊,孩儿好想你啊!

——大人啦,洛桑此行最想见到的就是你,想从你身上领略前世的风采,窥望前世的身影。

——你看他宽宽的额头,和善聪慧的目光,多像阿伯呀,还有嘴角……

——大人泪眼晶莹地端详着我,能看出大人对前世的思念是多么深沉刻骨。他一准是想从我脸上看出前世佛爷的特征,从而将我同前世的身影叠合起来。

——阿伯啦,记得你说过不要让后世再过奔波艰辛的日子,我会给他一个优良的环境,培养他成为世代受众生热爱传颂的伟人。

——看着大人热泪盈眶,我真想扑上去,让因果相续,恩情代传吧,我不会辜负前世转生托付的重任。

——阿伯啦,孩儿今天终于又见到你啦,我们以后又在一起啦,孩儿高兴呀。以后我也会在黄昏时分领他登上宫中平台,眺望群山,观赏落日,也会晚上给他讲故事讲过去的岁月,困了,就由他在卡垫上睡觉,像我那时一样……哎呀,不对,身份正相反啦,阿伯啦,你看我想到哪儿去了。

——大人目光闪烁陷入沉思,大概是回忆与前世在一起的时光吧,以后我一定让他给我讲这些故事。

——阿伯啦,今天是个开始,以后日子长着呢,如你有何开示,就通过灵童暗示给我吧。

——大人情绪安稳下来了,果然头扁扁的,怪不得都叫他扁头第巴,村民们说他是个好人,有时还让人捉弄一下子,打赌总是输,可他一穿上官服,那神态仪表,还是有点让人怕。

桑结作个手势,塔布赶忙请洛桑坐回去。

小主,

“佛爷也一路辛苦,请早安歇。明日各方人士要拜见您,人多,一折腾就得一天,对于一位少年活佛,未免枯燥些,可这是个必要的仪式,大家都是真诚的,头一次会面,请佛爷沉稳,拿出达赖喇嘛的风范来。”

听着这几句入情入理又贴心知己的话,洛桑眼圈一阵发热。

第二天,由诺尔布安排众人依次拜见新达赖喇嘛,程序是一样的。来者跪拜,恭祝佛爷吉祥,敬献哈达。洛桑则起座回赐哈达,为其摩顶口诵祝福经咒。

洛桑走神了,他忆起在羊卓雍湖畔为民众摩顶的场面,那可是真累呀,饭茶顾不上吃,浑身污泥,可面对那一张张质朴、虔诚、期待的面孔,他一次次落泪,一遍遍感动,那个光脚老爷爷、抱小孩的妈妈、怀揣小猫咪的少女……他敢说再过多少年,只需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他们。

可今天这程式化的接见太呆板了,那些人的面孔似乎也是程式化的,他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他承认,到最后连一个面孔也没记住,不,有个例外,他是一位蒙古王爷,叫什么记不住了,只觉得他目光意味深长,有一种洞穿力。

座椅旁是一张矮桌,上面摆满了各种精致点心、果脯和羊卓肉干,侍从手捧南粤佛山细瓷扣碗随时上茶。过后,洛桑回忆好像那天一口也未吃,一碗也未喝,结束时,他双臂搭在两名侍从肩上,连迈步都困难了。

这天晚上,在一座偏殿内,昔日哲蚌三高足相聚在一起,回想起十五年来,面对大局跌荡起伏,社会上流言蜚语,内心的担惊受怕,真是感慨万千,如今这一切都成过去,三人紧紧将手握在一起,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在殿外一直探头张望注视的佳莫和旺秋,此时也激动地拥在一起。

二人拉手进去,“给大人请安。”

桑结一见忙起身回礼,“二位此次劳苦功高,桑结深表谢意,塔布总管特别提到佳莫小姐智勇双全,只可惜朝廷不设女官,不然我真要上表求职。”

“大人啦,央金不是女官吗?”旺秋问。

“我猜想,因为从藏人名字上不易区分男女,所以他们把央金也当成男子了,不然何以发下的官服都是男式的。”

众人齐笑。分手才一个多月,可在两个女人眼里,桑结明显消瘦憔悴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大人,你瘦多啦。”旺秋一边说一边上前拽拽桑结的后衣领。

塔布不住使着眼色,旺秋假作看不见,“大人有白头发啦?”

塔布怄了两眼,又不便发作,鼻孔呼呼出着粗气。

佳莫道:“旺秋说的是,大人看来神情疲惫,多注意身体才是。”

桑结看着佳莫,原本细白的皮肤略显黑红,穿一身藏青袍服,束一条深绿腰带,右臂袖子褪下掖进腰带,露出雪白的内衣袖子,盘在顶上的浓密黑发,由几条缀有松耳石和玛瑙的细带束住,松散垂在脑后,英武中透着几分潇洒。

“大人!”外面传来央金响亮的嗓音,只见她拽着达瓦走了进来。

“大人,他做不了主,你发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