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趟我在郭员外家里,张端公提过一下,恰好遇到我正在给郭员外把脉,没有把话给他听进去。从郭家出来,我陡然一想,后头哪有啥子军兵嘛?这分明就是李茂盛说些来扯。”
“说些来扯?”曹兴发说,“当时,我对李茂盛的话,也打二百黑④,但吴家谷肥凳谴蠡鸪逄煅健…”
“你晓得吴家鼓浅〈蠡穑是咋呐不?”
“咋喃?”
“李茂盛干的。”
“李茂盛干的?”
“才没得好多时候,邱茶壶把我屋头去给他老婆抓草药,他说他在田坝头寻茨菇儿吃,亲眼看见李茂盛耍求不住,一个儿跑去惹房子烧大火。邱茶壶才走一气气儿⑤,要是有军兵,他一个儿敢回去呀?他的家就在路边上得嘛。”
“狗日的家伙,硬是精不成东西。”曹兴发想了想又说,“你也不能说后蹄就没得军兵了,万一他们还没有走拢呐。”
“不可能。下午时儿⑥,我把县衙里头去过一趟。”
“县衙里头?有人啦?”
“几天前,就已经有人了,只是新任知县,今勾儿才来。”
“今勾儿?”曹兴发心里道:这个李茂盛,当真耳朵还长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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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刹得……去:赶到……去。②打一头:待(走、耍、看、立等)一下(趟)。③挨壳子:受骗。④打二百黑:不可信。⑤一气气儿:一会儿。⑥下午时儿:下午。⑦耳朵还长呢:消息灵呢。
“只是这个知县霉登了,刚来就蹅抹脚①,滚到水头,染了病。”
“状家不胎害?”
“染病就染病嘛,还把耳朵也整来吊起了。”
“咋喃?”
“嫑得吧。”杨郎中说,“在县衙里头,我接触过一些人,从他们的口风中,我隐隐约约听出一点来头。明军溃败,死的死,降的降,残余早已撤走,西南诸地,基本平静。大队军兵早就不在这儿间一围团转了,所以说,后面根本不可能有军兵过来。”
“哦……”
“二爸。”杨郎中寻了②一下,问,“你猜这个新来的知县是哪个?”
杨郎中卖了个关子,曹兴发连连摆头。
“我说出来,你负责③就晓得了。”
“哪个咹?”
“里洪。”
“里洪?就是大县那个把总?”
“正是。我已经把底火给他抠实在了,他投靠大西军,成了朝廷命官。”杨郎中贴近曹兴发耳朵,压低声音说道,“我还探听到了一个消息。郭公子他们遇害,很可能就是他龟儿子干的。”
“不可能。”曹兴发一口否定说,“上午那块劲仗,凶险得很。杀害郭公子他们的,是一伙兵哥子。里洪,小小知县,那来浪多兵哥子④?”
“起初,我也是纵块想的,一个知县,手头哪来军兵?后来,我听里头的人些东摆西摆。才知大西政权的许多知州知县,上任不久,就整遭起。有的才上任几天,就遭人家给了⑤。里洪不敢把自己的狗命拿来讪嘻儿。于是就与新任把总一起到正县来上任。这些军兵,都是新任把总从陈州带来去所上的。他们除了维护本县社会秩序和其他职责外,还临时负责保护县衙安全。看样子,他们基本沿袭了大明那一套。甚至,连喊法都一样。这些军兵,目前暂住县衙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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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蹅抹脚:抹,读mǎ。踩虚脚。②寻:这里读xín,迟疑。③负责:自然,肯定。④兵哥子:当兵的。⑤给了:割,杀了。
“是吗?”
“是的。”杨郎中说,“不过,杀害郭公子他们的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暂且不忙对其他人说。因为还有待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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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郎中肚皮头装得住话,尽管怀疑郭公子他们是里洪所害,但没有确切证据,竟连张端公也没有告诉,所以他要曹兴发封口。
送走杨郎中,曹兴发掩上木门,快步往村子头走去。一路上,他心头一直在数落着那个新来的知县。
B:普通
天,快要黑了。
冯水生心里道:先就说军兵马上就要从村子里面经过。为何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动静呢……如果军兵来了,他们是不是又要杀人放火呢……
冯水生越想越发慌张,便轻轻走出杂物空隙,来到大门口。
他准备从砸烂的木门小孔里,把外面的情况探个究竟。可就在他的眼睛,只差一点点就贴到木门小孔时,大门“嘭嘭嘭嘭”,突然响了起来。
“军兵?”冯水生立刻想到了军兵身上去,拔腿就往后面跑(当然,敲门声一响,院子里的大黄狗也开始吠叫起来)。
冯水生跌跌撞撞只顾跑,却没有注意到有人喊话。他跑拢厕所边上,停住脚步,方才有点回过神来,仔细一听,是有人呐喊。
哦,多半是杨郎中。
门开了,冯水生结结巴巴说道:“呦喂……你们……把我……吓……吓腾了……单单……整得……那……那……那么凑巧……”
“是吗?”杨郎中带着徒弟何老二走进门来,见冯水生吓得背都弓了。“哟,披那么多呀?好冷嗦?小伙子嘛,怕什么?把背直起来,别害怕,有我们在嘛。”
冯水生在鼻子里面嗯了一声。
“郭老爷呢?”
“在……在后……后面……”
冯水生关了大门,神魂不定地把杨郎中和何老二带到后院,又一个人退到了大门口去。
杨郎中走进草屋,照例给郭员外把过脉搏,问些情况,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告辞众人。
张端公和周大爷送杨郎中师徒两人出来,门刚打开,冯水生忽然发现了竹林里面顶着谷草的马马儿。
“如果天黑下来,还是光我一个人把守大门的话,弄不好会把人吓死的。”冯水生看见了马马儿,就打起马马儿的注意来。“看样子,这娃娃也是没办法。没如把他喊进屋来,他热和了,我也多个人作伴。哪怕他人小,毕竟有人陪我说话。关键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帮我壮壮虚胆,那不是大家都划得着吗?”
杨郎中师徒两人走了,张端公和周大爷也回到了草屋去,冯水生便伸出头去招呼马马儿。可他嘴巴不听使唤,不仅说话结结巴巴,而且声音弱得让马马儿根本听不清楚。冯水生只好做了个手势,马马儿看见了,以为有吃的,就走了过来。
“你……”冯水生问,“进来耍……耍不……”
“我?”马马儿说,“干哇。”
马马儿先头就在这里讨到了吃的,第二转想进来呢,被郭大汉儿赶了出去。这会儿天上飘着密密麻麻的雪花,身子冷得受不了,叫冯水生一喊,他嗖儿声钻了进来。
“你叫……你叫……什……什么名字咹……”
“马马儿吧。”
“哦……马……马马儿……”
“叔叔,我该怎样喊你呢?”
“你就喊我……喊我……喊我冯叔叔吧……”
“冯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