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见她与裴砚舟形影不离,都琢磨着好事将近,叫她这声大人纯粹出于奉承。
吉祥受之无愧,她可是做过渭水县计的人,当地百姓都这么称呼她。
“这才哪到哪啊。”吉祥带上门闩往院外走,“本座乃封诊术传人,最拿手的就是抽丝剥茧找证据,你们守好这道门,过半个时辰再来叫我。”
衙役们连声称是,点头哈腰目送她离去。
吉祥这些招数是从《封诊式》上学的,裴砚舟当初送她这本书,想起来才随手翻几页,后来自己感兴趣了,把整本书背得滚瓜烂熟。
无论是指纹足印,还是笔迹等细微痕迹,现在都能做到一目了然,心中有数。
她真是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啊。
裴砚舟走过院外那片草地,吉祥也没声张,悄悄地跟上去。
他低头查看脚边草丛,未等她靠近朗声开口:“你看禅房窗外那片木粟草,是否比其他地方较为稀疏? ”
嗐,她放轻脚步还是被他发现了。
吉祥掐灭捂他眼睛逗弄的心思,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么,我这边木粟草长得多茂盛啊,就窗前那地儿像被人薅秃了,还有些打蔫呢。”
裴砚舟大步跨进去,半蹲下来拔起一把草,搓了搓草根上的褐色泥块:“若将这些泥土带回府衙查验,应该能查出宁神汤的药材残渣。”
吉祥提裙追来:“大人的意思是,陆誉冒充念真夜宿在禅房,他在人前喝点汤药装装样子,窗外木粟草都被他洒出去的宁神汤浇秃了?”
小狮子聪明伶俐,一点就通。
裴砚舟由衷地为她骄傲:“陆誉和念真融入彼此生活至少两年,我查过陆誉的病史,他从未患过不寐症,无需服用宁神汤助眠。”
裴砚舟扔下木粟草根,拍去手上泥土,与吉祥并肩走到石桌前坐下来。
“案发当晚,陆誉冒充念真宿在禅房,沙弥照常煎好宁神汤给他送来,陆誉喝了几口洒至窗外,叮嘱沙弥稍后打坐诵经,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因此他半夜猝死也没人发现。”
吉祥捋顺话中思路:“我们原先推测死者中毒导致呕吐窒息,大人这种说法全都推翻了啊。”
裴砚舟但笑不语,听她说出自己的见解。
“你想啊,陆誉连宁神汤都没喝完,他又怎会服药过量?中毒这个疑点就站不住脚了。”
裴砚舟适时提醒:“陆誉死前还服用过丁香粉。”
吉祥纳闷反问:“丁香粉可以用做胭脂,难道也能毒死人吗?”
若说胭脂有毒,那谁还敢往脸上涂啊。
她歪着脑袋苦思冥想,裴砚舟也不再卖关子:“宁神汤里的郁金性寒,丁香本身无毒,然则性温与郁金药性相冲,同时服用将致患者心悸呕吐,严重者四肢抽搐,突发昏厥甚至死亡。”
吉祥恍然大悟:“郁金与丁香药性相克,那么宁神汤里绝无可能掺入丁香,凶手熟悉陆誉的生活作息,了解他和念真身份互换的内幕,还有给他投食丁香的便利。”
楚莲貌美聪慧家境富裕,嫁了人却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当她爱上温柔俊雅的念真,恐怕杀死陆誉八百回的心都有了。
吉祥告诉裴砚舟,她见过楚莲身上的陈旧伤痕。
“陆誉平日对她拳脚相加,狗男人从没把她当成妻子爱护,念真稍微待她和善一些,朝夕相处不免动了情,从而萌生除掉陆誉的念头。”
那她该夸楚莲杀伐果断,还是该说陆誉死有余辜?
这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话可不能随便往外说,但她不自觉地替楚莲找补。
“常言道相由心生,就算陆誉和念真脸长得一样,但他们成长经历不同,谈吐气度也相差甚远,楚莲是陆誉的枕边人,她发现这个秘密不奇怪,但陆副使夫妇为何都没认出儿子变了个人?”
裴砚舟稍作斟酌:“腹有诗书气自华,身为父母,只会为子女的长进感到欣喜,有时难免被蒙蔽双眼。”
这话也没错,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眼里的宝。
衙役们跑出院子匆忙来报:“吉大人,禅房里那盆水都快烧干了,您看还要继续加水吗?”
“来了。”吉祥如今已是得心应手,裴砚舟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吉祥推开门钻进水雾缭绕的禅房,她察看被热气浸透的桌椅床榻,端起盆里那点水浇灭炉火,滋啦一声,木炭堆里窜起灰白浓烟在禅房飘散开来。
吉祥拎着铜盆跑出来,交代衙役关上门再闷会儿,她游刃有余的自信模样,在裴砚舟看来就是实至名归的封诊式传人。
裴砚舟接过她手里的铜盆放在地上,拿帕子轻柔擦拭她脸上灰渍。
两人含情脉脉凝视彼此,围观的衙役们捂嘴偷笑,看来过不了多久,吉大人就要荣升为裴夫人喽。
吉祥喜欢裴砚舟,但她不愿做旁人眼里的裴夫人,她只想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