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康帝沉默,想起初登基的头几年,早朝之后,朝臣们自发到重华宫“午朝”的一幕幕,犹如昨日。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尽管不愿意往那些方面去想,但是他就是摆在那里,赤裸裸的,你却拿它没有任何办法。
李太妃继续道:“所以,这件事他不是不关心,而是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话,不论你怎么做,最终都只能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若是你没能力,没办法压住群臣和宗室,事情不了了之,他自然乐得一个不干涉你的名头。谁知道,你竟然要做成了,他自然不许,这个萧敬,就是他的马前卒而已。”
李太妃的话,并没有超出宁康帝的想象。实际上,宁康帝也这般想过,但他更倾向于,是那些宗室的王爷们不甘心丢掉手中的利益,表面上顺从他,暗中却联合起来说动了早就不过问政事的太上皇。
就如那柴郡王一般又哭又闹的,太上皇耳根子软,这才……
这是最好的情况,表面上来看,这也是最合乎当时情况的。
若宁康帝只是个普通人,自然愿意相信他的父亲,相信那个主动将家业交给他打理的生身父亲。
但他是皇帝,就由不得他将一切可能的情况都想到。
于是他问李太妃:“若如母妃所言,父皇又何必如此?他若是不同意,一开始就只需要一句话,难道儿臣还敢忤逆他?何苦要等到今日,等到儿臣将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再这般做?”
宁康帝这话,既是问李太妃,也是问他自己。
李太妃却压根不像有疑虑的一样,她几乎想也没有想就说道:“他自然是有意为之!自古以来,家无二日,国无二主,他大概是怕他在重华宫安逸的太久,朝臣们就把他给忘了!
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所有人再次见识到,他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李太妃确实是无所顾虑了,她的每一句话,放在当今之世,几乎都可以说是禁忌。
幸好,在她对面的,是他的儿子,是新一任的天下至尊。看看吧,等到那老家伙归天之后,天底下的人才会知道,谁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时候,她定要让那小贱人不得好死。
赫然想到此处的李太妃,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她甚至有些语重心长的与宁康帝道:“非是因为你父皇将我软禁在长春宫,所以我才这么说。
他是不会舍得将整个天下都交给你的,这一点,你登基之后的那五年就是明证。他之所以退位,不过是厌烦了每日的朝政琐碎罢了。
可是你呢,自从登基之后,雄心壮志,励精图治。对外屡兴大军征讨不臣,对内屡屡推出新政。
如此文治武功,照此下去,即便是他这个御宇天下几十年的父皇,也未必能够再压制的住你。
所以,他才要故意在你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你当头棒喝。既是对你的警醒,也是昭告世人,这个天下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宁康帝心中钟声长鸣,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说实话,李太妃说的这种概念,在他脑海中曾经不止一次的出现过,只是从来没有人如李太妃这般,当面与他点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李太妃说的,可能才是真相。
因为他也是帝王。
他能够明白帝王的心思,但是他不能认同。他不能认同他的努力和成就,会在他的父皇眼中,成了威胁。更不能认同,从小在他心目中如山岳一般伟岸的父皇,形象会在他心目中一塌再塌,甚至到了老年之后,达到令他瞧不起的程度!
是的,宁康帝看不起这种行为。他想到,将来等他老迈之后,肯定不会以这种斗争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皇儿。
要么不放,要么,就彻底放下。这才是男人的风度,也是一个父亲的慈爱。
有些问题,一旦想的通透了,其实也就不难受了。
宁康帝不再想与李太妃说太上皇,他想了想,犹豫的道:“其实母妃大可不必处处与太后争锋。母妃与父皇一甲子的夫妻情义,岂是太后可以相比的。
只要母妃放宽心,不再为了些许小事计较,想来父皇也并不会刻意不待见母妃。
还请母妃放心,儿臣早就计划好了,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大臣们上奏册立母妃为西宫太后,以正法统。”
或许是局外人才清醒。宁康帝早就知道李太妃与太后的矛盾,甚至他都明白,很多时候,都是他母妃在挑事,而太后在选择忍让。
其实他很不能明白,凭她母妃陪伴太上皇五十余年的情义,何用与太后争斗?
太后入宫才多少年?
即便少了一个正宫的名分,试问天下人,谁敢轻视于她?如今的皇子龙孙,哪一个不是她李太妃的血脉,哪一个在进宫给皇后、太后等人请安的时候,敢略过李太妃?
所以,李太妃名虽太妃,实则与太后无异。
如此情况下,与一个没有子嗣的虚名太后争斗,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不过是徒增太上皇的厌恶罢了。
所以,宁康帝将欲给她册立西宫太后的事情说来,欲图以此解了她的心结,让她宽心。
“这件事,等你做成的时候,再来向本宫邀功吧。”
很显然,李太妃并没有接受宁康帝的一番好心。她几乎是在听到宁康帝提到太后的时候,本能的感到厌恶,并由此露出几分狠厉来。
宁康帝只知道李太妃与太上皇五十多年的夫妻情义,却不知道对李太妃而言,用了五十多年的时间,将当初的情敌们一个个熬死,自己的儿子也成功登上皇位的时候,回头她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骑到了头顶上的那种让人发狂的痛苦和恨意,是无法用理智来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