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除夕夜

俗语:过去多少年,归结为,去年、今年、明年。

遇过多少事,回首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除古文秀不在,(据说是给一家有钱人看坟地去了),其他几位清账组成员都到齐了。高广、卜元给他们开了个短会,让原先各个生产队会计把账簿、单据全部交上来,村委会腾出一间房子,由残废军人何水清看门子并保管账簿,清账工作庄严地开始了。

望着那一本本账簿,一堆堆单据,李煌首先嘟囔起来:“娘的,狗(苟)摘去官帽,驴(吕)脱去蟒袍,丢下一摊子烂事,谁愿把心操?谁能管得了?与其白费劲,不如躺着好!”

左晔打着呵欠说:“你们先查着,俺先睡一觉!”

甄惠专门拿出副业厂一本往来账,一边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领导让咱查,不查也不好,咱也别硬查,咱也别睡觉,旧账倒新账,合拢就行了。糊涂账好算,大家都知道。咱又不求功,交差就行了。学会和稀泥,你好我好大家好!”

只有傅玉成不发表意见,认真专注地一笔一笔核对账目,他把有疑问的单据都画上“?”号,誊写在本子上。李煌说:“老傅呵,你是没吃过亏哩!从集体化到现在,有哪本账是清楚的?要是清楚了,当干部的吃什么?运动像一阵风,看似黑云压顶,其实是雷声大雨点儿小,该吃的照吃,该占的照占,老百姓还不是干瞪眼!”

左晔说:“难得糊涂,难得糊涂,糊涂没害处!”

要不怎说傅玉成是一根筋呢?他这人从来不干消极怠工、不讲原则的事情,他说:“纲举目张,大队是纲,生产队是目,目不清楚,纲就有误。这就是说,小账不清楚,汇总到大账上也不清楚。这也好比居家过日子,不知道家底儿薄厚,不摸自己屁股冷热,纵然当了家,也只能糊里糊涂当家,马马虎虎度日,这有什么好处?”

李煌说:“难怪人们叫你‘一根筋’哩!你是没吃过‘精明’的亏哩,俺也知道有问题,可查出问题来,谁管哩?查出谁来,不得在心里给你划一杠子,这叫费力不讨好。说不定啥时候,人家背后给你一闷棍,把你打晕了,你都不知道谁下的手哩!”

甄惠点着头说:“这年头,有了功劳是人家的,惹下人是自己的,何其苦呢!”

傅玉成靠耍手艺为生,把诚信看得特别重要,只有认真负责,一丝不苟,才能让对方满意,才能有活儿干。今天遇上这么几位,真是没法沟通,进退两难。“娘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撂下账簿走了。

剩下几位,大眼瞪小眼,有的摇头,有的叹气,吊儿郎当地各自拿起账簿或算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何水清不耐烦了,嘴里嘟囔着“这叫啥事儿?磨洋工似的,活活憋死人哩!”

李煌没好气地说:“嫌慢吗?你来呀!”

何水清说:“俺是不识字,可俺看得出来!娘的,这要是上战场,俺早端着枪冲上去了!”

结果,坚持了两天,都借故请了假。高广知道春节将至,家家忙着过年的事,也不勉强,就让何水清把账簿锁好,贴上封条,清账工作暂停。

过了腊月二十三,古文秀又像往年一样忙着给人们写春联。过去他是根据各家的情况编写成联的,又要对仗,又要押韵,吃力、劳神、费时。今年他找来一张登载着春联的报纸,不管合适与否,都照报抄写。虽然省时省力,却也闹出不少笑话。老太太门上贴着“搞好计划生育,杜绝多胎超生”,哑巴门上贴着“一曲高歌赞盛世,万众欢呼迎新春”人们取笑,他却说:“都是吉庆话,没错。”他自己门上的对联是自个儿编写的:“读万卷书书中有宝,写千行字字里含金。”横批是“学问无价”。他正捋髯自得地欣赏着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自以为贴切不过的抒发情怀的自身写照,刀子嘴李煌瞅瞅那副对联,瞧瞧古文秀那怡然自得的表情,觉得好笑,想挖苦一下“穷秀才”,就故意开玩笑调侃起来:“古秀才,俺给你这幅对联添两字,那才合适哩!”

古文秀认真求教道:“说说看,添哪两个字?”

李煌笑着说:“读万卷书书中有宝——活宝,写千行字字里含金——神经!”、“横批‘学问无价’加四个字‘价值几何?’怎样?”

古文秀恼了:“刀子嘴啊,你是骂俺是活宝,是神经病,是个不值钱的货!”

李煌赶紧赔不是:“对不起,秀才,开个玩笑而已,你要不高兴,赶明儿个给俺写一幅损俺的对子,贴在俺门上,不就找补回来了?”

古文秀在众人面前拿回了面子,为了缓和一下尴尬气氛,转怒为喜:“俺有个笑话,从前有一家三口人,过大年想编一幅吉利的对子,爹说‘新年好’,娘说‘晦气少’,儿子说‘不打官司’,一家人都很喜欢,便请人把这三句话写成对联,贴在门上,来往者一见那副对联就笑。因为对联是要两边对称,字数一般多,所以就写成了‘新年好晦气,少不打官司’,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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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煌说:“秀才,赶明儿就把这幅贴俺家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