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首山汉不像县城,礼数不多,所谓庆典,就是给长辈亲戚磕头,说白了,就是向他们要钱。
巴林、花芹菜端端正正坐在正面接受二儿子、二媳妇的参拜,局促地站起来,眼巴巴地望着大全人,大全人马上喊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养儿成人第一功,大礼收到了!”
当轮到巴眼窝、孙云娇时,不开壶与醉驴儿硬把他们拽过来摁在凳子上坐下,接受弟媳妇的礼拜,这可难为了郝守英,面对比自己小十多岁、尖酸刻薄的大嫂子,实在有点不好启齿,尴尬扭捏,面红耳赤。没提防金二浪在她身后用力一推,郝守英站立不稳,跌爬到巴眼窝怀里,巴眼窝承受不了这突然袭来的重量,压歪了凳子,撞翻了供桌,花馍馍撒落在地,郝守英与巴眼窝重叠在一起,在地面上挣扎,打滚。
郝守英好容易爬起来,又被金二浪拽着趴在巴眼窝身上。金二浪笑弯了腰:“哈哈哈哈!看呐!小婶子钻到大伯子怀里跳滚地舞哩!”
巴耳根一上午被人们耍弄得憋气窝火,没处发泄,听到孙云娇埋怨呐喊:“哪有这么闹腾的?大喜的日子,把供桌推翻了,上拜馍馍撒了一地,多晦气!这不是上门欺负人吗?”看到金二浪仍然揪着郝守英往大哥身上贴,一股无名大火在胸中燃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跳过去给了金二浪一个嘴巴子。金二浪哪吃过这种亏,怒气冲天,扭回头给了巴耳根一拳,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郝守英尖叫着跑回新房。
任凤鸣等好不容易拉开他们,巴耳根口角出血,要和金二浪拼命,被甄惠死死地抱住;金二浪鼻青脸肿,摆开架势,冲锋陷阵,非要与巴耳根一决胜负,被醉驴儿紧紧拽着。两个人对骂起来。“夜猫子!俺日你娘的,你欺人太甚!老子看在俺哥份上,搭礼掇敬你,你个球也不懂的牲口,‘三天没大小’,开个玩笑也不过分,你竟然打起上门客人来了,真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东西!有种的你敢向老子动刀子才算好汉!”“二灰狼!俺知道你是昂首村的‘灰菜旗杆’!今儿个上门欺负老子,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你再骑在俺头上拉屎,看俺不拿刀剁了你!”
见多识广的任凤鸣从未经历过这种场合,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收场。正在难解难分的时候,三亚亚推开众人,“哑巴!哑巴!”地呐喊着,一头把金二浪撞的跌趴在地,金二浪叫骂着刚爬起来,三亚亚又一头撞来,看到三亚亚那不要命的样子,金二浪胆怯了,他的脚伤刚好,行走仍然有点不加力,自料不是三亚亚的对手,他也不愿意和一个哑巴争高低,便恶狠狠地说:“老子不愿意和你这不通人言的哑驴拚命!巴耳根,你听着!今日之仇,非报不可!咱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一场闹剧过去了,结婚典礼半途中止,草草收场。任凤鸣吆喝道:“各位亲朋好友,遇上这种事,谁也没法子。饭菜早已齐备,没给拜钱的回头交到礼房古秀才那儿去!这里不再浪费时间了,请见谅!现在请大家入席,马上就餐!”人们涌向餐桌,刹那间,人声鼎沸,杯觥交错,饥肠辘辘的宾客们,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起来。
酒至半酣,不开壶提议:“新娘子应该出来给咱们满酒才对哩!”醉驴儿举手赞成:“那才喝着有味儿哩!”甄惠说:“应该的,应该的!”一呼百应,郝守英在巴耳根的催促下,只好出来应酬。
第一杯酒先敬给古秀才,这位不近女色的老光棍,正出神地瞧着既熟悉又陌生,妖媚的郝守英,内心涌起一股酸楚,一阵感叹:“美啊,想不到一个年近半百的女人,打扮起来,仍有如此魅力!可叹自己命运多舛,不知失去多少良机,如今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能怪谁呢?人乎?运乎?命乎?”当郝守英把酒杯送到他口边时,他才回过神来,慌忙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谢谢,谢谢!”他似乎感受到了女人的温暖,闻到了女人身上的馨香。
当郝守英把第二杯酒斟给杨九如时,这位昔日的老情人故意托大,连损带挖苦地开起玩笑来:“真是没大没小,连老叔都不称呼一声,这叫恭敬长辈吗?”郝守英脸一红眼一瞪,抢白道:“去你的!喝不喝?痛快点!看俺不把酒倒你脖子里!”杨九如伸手在郝守英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接过酒杯,“喝,侄媳妇的喜酒,当然要喝!”他一仰脖子,干了杯中酒,掏出一百块塞到郝守英手里:“别嫌多少,祝侄媳妇明年生个大胖小子!”“呸,不说一句人话!”郝守英在杨九如膀头上拧了一把。
轮到十一官甄惠了,他说:“看在顶替郝守英扮玩意儿的份上,俺当过巴耳根的大老婆,你的叫俺一声姐姐才合情合理哩!”郝守英笑道:“今儿个你再替俺入回洞房,那才算哩!”甄惠摇着头说:“哎哟!俺可受不了巴耳根那驴也似的玩意儿,还是你们原铆合套的好哩!”在一阵大笑中,甄惠喝下杯中酒。掏出五十元说:“别嫌姐姐寒碜,表个情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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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边该不开壶了,他站起来说:“小婶子敬酒俺得喝,不过你们得满足俺和醉驴儿一个要求!”醉驴儿斟了满满一碗酒,说:“俺没见过两口子怎亲嘴儿哩!当下来个带响的,俺就干了这一大碗!”巴耳根知道他们在难为郝守英,与其扭捏,不如干脆,他猛地捧起郝守英的脸,结结实实亲了一口。不开壶摇着头说:“俺没听到响声儿哩!不算!”郝守英明白这是在故意刁难,便主动抱着巴耳根说:“来吧,带响的!”几个带响的亲吻,反而把在座的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古文秀脸红脖子粗地说:“你们喝吧,俺退席了!”撂下筷子走了。巴耳根像打了胜仗似的,逼着不开壶、醉驴儿喝酒,醉驴儿拍拍胸脯说:“喝!大不了喝得再遇到鬼打架!”不开壶问:“真的假的?哪有鬼哩?”醉驴儿灌下一碗酒,舌根儿发僵,点着头说:“对天发誓!俺那天真的遇着鬼打架了!家伙明晃晃的,一个把另一个打伤了,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儿哩!那声音可瘆人哩!吓得俺汗毛都竖起来了,只恨爹娘给俺安得腿短了,俺是连滚带爬才逃出那恶鬼的追杀哩!”
十一官不敢把金二浪偷伐树的事儿挑明了,就说:“准时那天又喝高了,脑子里产生了幻觉,哪里有啥鬼哩!别听他胡说八道!咱们还得进行下一个节目哩!”十一官做了个擀面的动作,喊一声“擀毡了!”呼啦!涌上一群后生,七手八脚把巴耳根、郝守英脸对脸卷在毛毡里,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甄惠问郝守英:“擀好了吗?要不要再来几下?”郝守英被震得浑身出汗,大声求饶,才被放开。人们在笑声中散去。
夜半,米颂、尚良等青年人把一包烟熏剂点燃,从新房门缝塞进去,把门反锁了,迅速溜走了。滚滚浓烟使正在云雾中遨游的一对新人突然跌到谷底,呼吸困难,咳嗽不止。想逃又拉不开门,敲打着房门呼喊救命。
睡梦中的巴林听到了异乎寻常的响动,急忙起来,打开房门,巴耳根、郝守英从烟雾中跑出来,巴林不敢看他们那赤身裸体的样子,急忙钻回自己那间屋子。他一生最害怕的是烟火,便斥责起花芹菜来:“你给烧的炕吧?究竟烧了啥了?想呛死人是怎的?”花芹菜分辩道:“俺给烧的是大柴棒子,早没火了,怎会冒出那么多的烟呢?该是惹着灶王爷了?”
巴耳根返回屋子,扔出一包还在冒烟的烟熏剂,嘴里骂骂咧咧“日他娘的,一包烟熏剂!差点熏死老子!难怪米颂那小子说有点好东西赏俺哩!哼!等你小子办喜事时,俺也让你小子尝尝这滋味好受不好受?娘的,没事了,睡吧!”他把蜷缩着的郝守英抱起来回了新房。郝守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说:“这些挨刀货!耍笑得出格了,看,把俺冻感冒了!”巴耳根把被子蒙在郝守英头上紧紧地搂着她说:“来吧,俺给你发发汗吧!”郝守英浪笑着说:“嘻嘻,你就这点能耐!”